【忘憂草】 看我跑啊


這個農曆年過著「聞風喪咳」的日子,嗓子弱得很,經不得風。讓他知道,他可能又取笑我呢。十一月的聯校運動會,那該是香港每年最大型的傷殘學童運動會,每位老師或職員都有一、兩位照顧對象的,而我被安排到他身邊。起初以為要小心翼翼的提醒他多喝水,帶他到場內適當的區域比賽......但最後,我竟什麼都沒做過。除了,看著他。

我是新來的,不知道的多,包括直到運動會當天才知道他是學弟妹尖叫歡呼的原因。他是香港傷殘運動員代表隊的,管他有沒有真的替香港出過賽,他的習訓是真的,他的嫺熟是真的。我竟一時間看不出他「殘」在何處:左右手互相體貼的彼此拉筋,雙腿像是上自動波似的做了一串熱身,整個過程順滑如太極老師傅耍出真道真氣來,最後旁若無人的鬆鬆肩頭,卻也有空間有禮而驚詫的問:「老師你冷嗎?可太陽曬著呢。」確實因為一陣乾風吹來,我在他面前咳了兩聲。一下子可被他看得臉紅耳熱了:「呃,哪有這樣嬌弱。」他搖搖頭,然後看著遠處的比賽跑道笑了笑,我覺得他在笑我,又或者我這一咳讓他自覺身體格外好。

「咳咳」我故意咳了聲清清喉嚨,也清清這不像話的場面:「你是自願去跑的嗎?」他立刻說:「不,被抓去的。」竟是如此:「那你喜歡跑嗎?」他想也沒想答:「喜歡跑,不喜歡運動場。」我問他為什麼,他就擺出一副哲學家的模樣:「運動場就像一個困局。」然後他吞了吞口沫。我知道他大概是緊張了,就說:「是一種壓力吧。」他似笑非笑的笑點點頭。此時,手錶都說二時十五分了,我邊往前走邊說:「來吧,跟我走。可以跑不是很好嗎?喜歡跑就別管在哪裡跑了。」他又笑了笑:「我來,我跑,不過是去右邊,不是前方。」

好的,十分好,我徹徹底底的什麼都幫不上忙,就連這個運動場的路也不夠他熟。這下子我又臉紅耳熱了:「真的不好意思呢。」他說:「沒什麼啦,看好我跑吧,這樣就好。」他笑得十分自信和真誠。此時,嘉賓蘇樺偉經過,然後來如風如雲的全場歡呼鼓掌聲。他的眼光變得若有所思,我就說:「運動場是否太熱鬧太吵了?我就在這裡看著你跑。初次見面,多多指教啊,來日像他一樣得了奧運金牌,可別忘了老師我啊。」我以為他又會擺出一副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取笑我的樣子,可是,他卻精神爽利地笑一笑:「好啊,看我跑啊!」

我長得矮、人又多,我花光所有力氣找個好位子看他跑。槍鳴了,我可不能連這件事也辨不成!跑到臺階較高之處時,他也快衝線了。終於看到他的跑姿了!動作多協調,卻又果真手腳的擺動有點跟健全的跑手不同。管他的,反正那刻我的心跳得好快,就像我自己在跑一樣。我必須說,他真的跑得很快,可能比沒有受訓的健全人士快,總之,如風如雲,與從看臺傳出的歡呼聲和應著。

跑完了,他朝我走來:「都好了。」成績未出,但肉眼觀之,他好像只得第二、第三,幸好他沒什麼不快。「我有看你的,你真的很快,很快!」我此刻比較像一個小粉絲。「鄰校的XXX,他才是真的快,他平日在隊中比我更勤力,跑得快是應得的。」我說:「你不勤力嗎?」他搖搖頭:「早個月偷懶了。嘿。」我以為他會說自己活該,得不到第一怎樣怎樣的,但一切似乎早在他意料之內,而他是個運籌帷幄的軍師。又其實,他其實真的不在乎那個運動埸,只在乎跑步。「你快樂就好。」我笑著說。他也好像很興奮:「對啊,跑得高興。」

事後我跟一位老師前輩說起他在運動場的事,老師說:「啊!他竟然和你這樣說話,他竟然懂得說這些。」他對跑的理解和在運動場上的智慧把我騙了,竟然,他是有點點智力障礙的。如今,我仍想起臨走時他說:「老師你也跑吧,身體好啊,咳少一點呢。」然後,這農曆年假的久咳,又真讓我更加深深記住他的訓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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