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益輸送」疑雲－－詳解車路士與沙地聯賽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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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又話嫌麻煩唔會寫文解釋『利益輸送』嘅？」

因為喺回應網友嘅過程中，為免誤人子弟，我專登完整地睇番相關報導同背景資料。既然我已經消耗咗咁多腦細胞去process呢件事，我決定都消耗番大家嘅腦細胞。

「所以你寫呢篇文嘅主因係你子華神『魚蛋論』上身？」

……係。


Clearlake唔係Boehly間公司。
Clearlake唔係Boehly間公司。
Clearlake唔係Boehly間公司。

很重要，所以要說三次。

嚴格來說，Clearlake是否隷屬Boehly名下不影響深究車路士與沙地聯賽間的關係。只是上述的誤解在車路士易手超過一年後還是廣為流傳的時候，筆者看到了會頭很痛。還是解釋一下較好。

和華語媒體大幅度地從車路士易手期間就將目光聚焦於Boehly身上不同，英語媒體一直以Boehly/Clearlake Consortium稱呼當時這隊潛在買家背後的金主。Boehly是被推上枱面的「外交部發言人」不假，但資金來源大部份來自Clearlake Capital，一間具美國背景的private equity firm。而以目前車路士的高層架構來看，Clearlake Capital手持車路士母公司的60%股份，其創辦人之一Eghbali亦和Boehly並列為車路士聯席主席。

所以Clearlake Capital是金主，Eghbali是大老細，Boehly並不持有或凌駕於上述兩者之上。在凡人的眼光中，Boehly的身家自然是天文數字，但他的資產總值不足Clearlake Capital管理資產的10%，在Eghbali眼中可能僅僅是個小康之家。Clearlake是Boehly的公司？大概他也想。


「Saudi PIF持有沙地聯賽嘅四間球會，又係Clearlake Capital嘅主要投資者，一定係左手交右手嚟利益輸送俾車路士！用sportswashing嚟幫助車路士度過FFP嘅難關！徹查！」坊間盛傳的輿論大概長這樣，支持類似論調的包括Jamie Carragher和Gary Neville兩位活躍於鏡頭前的球星。接下來進入解釋事實是否如輿論所言的環節。

首先整理一下Saudi PIF和Clearlake Capital之間的投資關係：

1. Saudi PIF，全名The Public Investment Fund，是為沙地阿拉伯政府進行投資的機構，其主席為現任沙地王位繼承人。Saudi PIF持有紐卡素的80%所有權，亦持有Al Nassr、Al Ittihad、Al Ahli、Al Hila四所沙地聯賽球會的75%所有權。
2. 作為為沙地政府進行投資的機構，Saudi PIF於全球各地的private equity fund中均有涉獵，Clearlake Capital是其中之一。同樣地 ，Saudi PIF亦非唯一有份「幫襯」Clearlake Capital的國家級投資機構。

3. Clearlake Capital名下有三個可供投資的基金，Saudi PIF僅認購了其中之一。而按照Clearlake Capital的規定，每個投資單位所投資的金額，不得超過該基金總數的5%。

4. 由於Clearlake Capital並不會主動公開各投資者的身份和入注額，無從得知Saudi PIF實際投入到Clearlake Capital的數目為何。然而只要將獲Saudi PIF投資的項目和Clearlake Capital的總值對比，再乘以「不得超過5%」的限制，可以得出Saudi PIF在Clearlake Capital投資者當中，比率不足1.5%的結論。此外，Saudi PIF投資在Clearlake Capital的資金，佔Saudi PIF總數不足1%。


既然Saudi PIF僅為Clearlake Capital的小額客戶，Clearlake Capital又僅為Saudi PIF的其中一份小額投資，不少人口中的「Saudi PIF是Clearlake Capital的主要投資者」自然無法成立。

順帶一提，在國家級投資單位通常都會在世界各地尋找投資機會，不少的跨國private equity firm又會在世界各地尋找投資者的情況下，某private equity firm和某個國家的國家基金有所瓜葛已經是家常便飯。真要順藤摸瓜的話，不少球會都可能直接為這些private equity firm所持有，或曾經從這些private equity firm手中直接或間接地獲取過貸款。間接跟某國有所關連的球會大概比比皆是，直接是nation state所持有而成為sportswashing工具的也不在少數，大家也無謂再在這點糾纏下去。

討論完所有權，即管談談這些轉會是否成立「利益輸送」；而既然要討論利益輸送，就不得不先列舉一些球壇上比較著名的「造數」事例。

說到最出名「左手交右手」的球會，莫過於透過直屬UAE的Abu Dhabi United Group (ADUG)持有的曼城。和Saudi PIF類似，ADUG也是負責為UAE國庫進行投資的單位，曼城實質上等同國有。去年曾有報導指出曼城的商業收入成功超越曼聯，但背後可見的是曼城的主要贊助商中不乏直接隷屬UAE政府或ADUG名下的單位。2022/23財政年度中曼城排名前十的贊助商中，最少有四間可直接與UAE或ADUG掛勾，還未計那些憑空出現而資金來源又完全不明的虛擬貨幣公司。過不了FFP？不怕，國家會透過不同的途徑給你資源。

雖說UEFA曾就ADUG接管曼城早期的financial irregularities進行控告，但最終因過了法律追溯期限而無功而還。英足總季中指會就曼城一百餘條罪狀進行處分，但在有進一步行動之前，曼城依然是無罪之身。Qatar Sports Investment (QSI)和PSG的關係也相當類似。雖說接連簽下巨星有助提升球會的marketability，但PSG用以支撐陣中球員天文數字的資金中，有多少是來自真正符合市價的商業收入，讀者們應該也心知肚明。


靠左手交右手玩「自肥」也不是中東諸國的專利。為了追逐英超巨額的轉播收入，願意孤注一擲的英冠班主不在少數。為了迴避FFP的限制，不少班主都會將球會的球場「轉售」至自己名下的另一間公司。但一旦球場不再屬於球會名下持有，當班主決定出售球會時，球場將可能與球會脫勾，球隊亦會因此流離失所。早前被重罰的打比郡玩過這一手，今季衝超失敗的高雲地利的也只是「寄人籬下」地出戰「主場」賽事，球場持有人正是紐卡素頭號公敵的Mike Ashley。

如果說球場起碼有實質的real estate存在，愛華頓曾經玩過更虛手段。俄羅斯富豪Alisher Usmanov在被歐洲集體制裁前，曾經透過名下公司出價購買愛華頓新建訓練中心的「優先命名權」。還不是「命名權」喔，只是就將來冠名贊助「優先出價」的權利。

Saudi PIF和Clearlake Capital本就不同屬同一身軀，所謂左手交右手的說法從一開始就不成立。就算假設大眾對兩者的關係一無所知，球員交易和上述「合法」的「真•利益輸送」相比，顯然不能放在同一層面相提並論。


「但係車路士有FFP嘅困境！佢哋啲人除咗沙地聯賽邊有人買！一定有鬼！」

關於車路士的FFP狀況和沙地聯賽的買人邏輯，煩請想知道更多詳情讀者們參考舊post。有足夠的背景再來看以下的資訊會比較容易理解。

車路士面對最逼切的FFP難關在於要縮減2022/23財政年度估算為£95M的帳面損失。由於英超與沙地聯賽的轉會窗要到7月1日才正式開啓，任何與沙地聯賽的交易只可以記錄為2023/24年度的收入，無助解決車路士當前的FFP問題。

順帶一提，英國本地的轉會窗在6月14日已經開啟，故在6月30日前成交的本土交易都可以抒解車路士的FFP壓力。車迷們最應該感恩戴德的，是打算買Kovacic的曼城，買Havertz的阿仙奴，和買Mount的曼聯。「拯救」車路士的都是英超的自己人，看看Gary Neville會否倡議徹查自己舊東家。

撇除自由身轉會的Kante不論，盛傳或已成事的幾宗沙地轉會，球員身價都低於經amortisation後的剩餘帳面價值。Koulibaly帳面蝕讓€5.5M，E. Mendy帳面蝕讓€5M，Ziyech帳面蝕讓€6M。當然，考慮到市場上對這批球員的需求，蝕讓的決定非常合理。但從「拯救車路士」的角度來看，比起蝕讓到沙地聯賽，英超內部的那幾位才是真正的恩人，幾宗本地轉會全部有賺。


說起靠球員交易「造數」來應對FFP，自然不能不提Agnelli時期的祖雲達斯和Bartomeu時期的巴塞隆拿。2020年9月1日，Arthur和Pjanic互換東家，最終以Pjanic加€16M換Arthur成交。Arthur比Pjanic年長，所以要後者加錢來換合理；球員交換按照球壇慣例會帳面上分成兩宗獨立轉會處理，這也很合理。令人覺得不合理的，是兩人的身價分別為€76M和€60M。由於amortisation的「支出」會逐年分攤，而賣人的收入可一次性入帳，涉事球會有財政上的誘因「泵大」球員交換的身價。考慮到兩會當時的財政狀況，涉事高層也惹來了捏造financial irregularities的嫌疑。

然而，球員身價本來就沒有甚麼公價可言，場內外都有太多難以量化的因素。以另一宗球員交換為例，巴塞隆拿用Aubameyang加€11M換取了M. Alonso，兩人的身價分別作價€12M和€23M，大家也只能說這宗轉會「看起來」「感覺上」比較合理，而無法具科學根據地說出個所以然來。也正因如此，就算在疑雲重重的情況下，Arthur和Pjanic的交換至今仍屬「無罪」。祖雲達斯被量刑罰分是死在於其他年輕球員的身上玩過類似的把戲，還動用了相關人士的電話竊聽紀錄才有足夠的呈堂證供。

既然不會有人投訴Kovacic、Havertz、Mount三人的謠傳身價可以為車路士帶來超過£100M的FFP利潤，Arthur和Pjanic的身價虛高又未曾定罪，那麼以目前球壇的大環境來看，車路士用蝕讓的價格將沙地聯賽有十足理據簽入的球員賣出，實在稱不上有任何黑幕可言。


既然Saudi PIF和Clearlake Capital並不互相隷屬，不涉及從天而降的贊助合約，轉會身價又不算虛高，沙地的大採購是否就等於是honest business，一切都一清二白？

引用「大家不要再騙自己，說眼前一切正常，我認為，大家是時候停下來，面對我們見到的現實。」－－《那夜凌晨，我坐上了旺角開往大埔的紅VAN》

說實話，在過份商業化的足球金字塔頂端，甚至廣義地說在「有錢人」的世界，不存在絕對意義上的一清二白。生活在充斥著潛規則的華人社會的大家早該知道，一般的老實人，從一開始就進不了上流社會；進得去的，早就乾淨不到哪裡去。

先實事求是地聊聊市場供求。沙地聯賽對有名氣的穆斯林和非裔球員有需求，車路士陣中剛好有幾位符合沙地聯賽需求的球員想要清洗，表面上是水到渠成的各取所需。但認真一想，沙地聯賽要買人並不僅限車路士一家，車路士卻很難為想清洗的幾位找到其他買家。Koulibaly和Aubameyang的高薪放在那，富有如PSG也只願意在剛過去的冬天租借Ziyech而非買斷，可能只有低薪一族的E. Mendy比較好脫手。雙方要是坐在談判桌上，佔據上風的一定是買方，理論上有條件「壓榨」賣方接受更低的身價。別的不說，筆者一直私心覺得Koulibaly免簽都可能賣不走，能有€25M根本是奇蹟。


Saudi PIF和Clearlake Capital互相認識是公開的事實，Boehly也在6月上旬曾造訪沙地阿拉伯，雙方的交情大有可能在推進這宗交易中有關鍵的作用。當然以沙地聯賽的財大氣粗，幾百萬的「碎銀」還真的可能不值得他們坐上談判桌。反正要買人不妨「做生不如做熟」，順水推舟地談妥一個高於市價又不會在FFP的問題上太惹人非議的價錢，把整宗交易變成一大宗人情－－要說這些收購背後完全沒有「靠關係」的影子，純粹是供求效應的結果嗎？筆者還真的說不出口。

Jamie Carragher的指責也不完全是無的放矢。沙地聯賽用高價購入當打球員如Ruben Neves不是問題，當年中超早就做過了，人為財死沒有甚麼不對。但無論大家的個人立場是否覺得車路士有道德上妨礙sportswashing的責任都好，車路士也很難單以"it's just business"遮蓋自己是有份助長sportwashing的幫兇。Improper嗎？談不上。Immoral嗎？無庸置疑。


職業足球的頂端已是不堪入目的存在，跨國投行和諸國政府將之變成了proxy war的戰場，誰也不能從錯綜複雜的關係中獨善其身。和其他球會相比，車路士遠遠不是最窮凶極惡的罪犯，更談不上是甚麼元凶。然而，在環環相扣的共業網絡當中，車路士無可避免地是幫兇之一。要從衛道之士的角度抨擊車路士的行事，從而將矛頭對準整個球壇，箇中一定有其根據存在。

不過像是來自Gary Neville這種人的批評，大家還是聽聽就好。指責沙地阿拉伯sportswashing的同時公開為Qatar 2022護航，以及指責Glazers管理不善的同時對於自己私交甚篤卻一直摧毀華倫西亞的Peter Lim視若無睹，這名前曼聯後衛也不是甚麼moral compass的代表性人物。若是QSI收購曼聯的傳聞落實，不知道他在慶祝Glazers終於離開曼聯的同時，會不會有餘暇記得自己曾經對sportswashing的大肆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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