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動120》:不用賣弄煽情,也可迴腸和蕩氣
文:Jaz(G點電視特約記者)
原本有點猶豫要不要去看《心動120》:人人都說沒有兩包紙巾千萬不要進場;但意想不到的,我竟然只流了一滴淚 —— 為此我反而很感激導演Robin Campillo的處理手法。它沒有一般社運電影的滿腔熱血,反而可以更理性地吸收劇情的發展及拍攝手法;然後就會發現,《心動120》能夠做到感情及藝術層面兼備,沒有側重去煲大主角們的豐功偉績,但卻能夠讓我們看到bigger picture,看到整個愛滋病組織的正負能量。除此之外,電影的鏡頭運用及剪接更將電影推上一層樓。種種的說故事技巧結合而成的火花,難怪被喻為「本年度最不能錯過的同志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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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參加Pride時,成員都在跳啦啦隊舞,像是在參加派對一樣;到電影中段的第二次Pride,Sean開始沒精打采,穿着黑色衣服,主題也變成「this might be the last Pride I’m in」。
故事發生於90年代初的巴黎,取材自導演當時參與,源自美國紐約的「愛滋平權聯盟」(Act Up)巴黎分部的行動、會議等情況。主角Nathan(Arnaud Valois飾)是組織的新成員,在Act Up裡邂逅另一位主角Sean(Nahuel Pérez Biscayart飾)。電影主軸雖然圍繞二人的愛情故事,卻沒有很深入刻劃二人的感情;反而藉二人的視覺描繪組織的內部矛盾、成員間so close yet so far的關係,透過二人的經歷探討愛滋病人所面對的治療及日常生活上的轉變,以及所承受的壓力、無力感,以至最後面對死亡時的不忿及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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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t Up的其中一次行動是「血染」藥廠,迫使藥廠不要再拖延公開藥物研究報告。
「愛滋病」這三個字時至今日仍然是一個禁忌,雖然在藥物及妥善治療下,愛滋病已不再是「死症」;但在二十年前,愛滋病仍然被社會污名化,而且被跟同性戀(尤其男男性交)扯上關係。愛滋病本身症狀恐怖,就算患者接受藥物治療,也附帶一大堆的副作用;加上在一片恐同的氛圍下,「愛滋病」三字基本上代表了無知、歧視、仇恨。因此,對於愛滋病人及社運人士而言,為愛滋病人平權是迫切的。所以故事中的Act Up巴黎就透過各種勇武抗爭,迫使藥廠分享研發治療愛滋病藥物的報告及新藥物,同時透過一些「貼地」的行動及同志遊行,打破大眾對愛滋病的誤解。
以下內容含劇透,逃生門在此。
在剛看完《心動120》的那一剎,坦白說,我是不喜歡這套電影的:嫌它節奏慢,過了一個long day後要看兩個多小時的沉重題材電影實在是吃不消;加上電影本身沒有明顯的高潮起伏,在電影放映了兩個小時左右後,竟然聽到旁邊叔叔的鼻鼾聲。大概因為電影有點像紀錄片的關係,它沒有花多餘章節刻劃組織各人物性格,在處理主角二人的感情線也沒有投放太多的深入研究,因此會比較難投入Nathan的角色,當下對Sean的離世並未有太大的體會。當然,最後也沒有像外國影評所說的:要哭兩包紙巾。加上因為大家對電影都有很高的評價,難免會有點失望。但過了幾天,才知道原來自己對電影是又愛又恨。
朋友說電影讓他不寒而慄,我起初感受不到;幾天後,我才發現《心動120》的恐佈之處:it stays。過了兩天三天甚至是一個星期,等巴士的時候會突然閃過Sean病重臥床骨瘦如柴的樣子;手機碌Facebook時會閃過Sean質問「Am I not sick enough?」的畫面;工作時會突然想起他們參加同志遊行的口號「this may be the last Pride I’ll be in」;洗澡時會想起那一整個浴缸的迫真得很的假血……導演巧妙地讓大家無意識地感受到Act Up各行動的迫切性:畢竟,不少愛滋病患者成員也根本就已經時日無多。心臟不其然跳到120bpm,窒息的感覺來自彷彿主角在耳邊不斷提醒你:「我要死了,我沒有時間和理非非;我想死了,我想解脫。」
Sean讓我們看到愛滋病的演化過程,到後來他不得不住院時,已經瘦得不似人形;但當然,電影所展示的只是冰山一角。
這就是一開始提到的藝術價值,在鏡頭運用及剪接技巧上都創出了獨特的表達故事方式。之前看過的社運電影 —— 尤其關於人民抗爭的、以雞蛋打高牆的 —— 少不免偏向以煽情或熱血的手法敍事。沒有說好不好,只是有點抗拒這種努力要讓大家站在同一陣線的拉扯,很容易會有種「try too hard」的感覺。高興的是,在這電影中未有看到這個情況。《心動120》的拍攝手法有點像紀錄片,電影一開始就呈現了Act Up一個失敗了的行動,加上用了不少over the shoulder鏡頭,讓觀眾以新成員Nathan的視點觀察組織,好像是置身其中的一份子,一起參與及後的會議跟行動。
用心去看,不難發現導演在鋪排上的心思。HIV病毒在現今世代的治療,可以在大部分病例做到讓患者在藥物治療下過正常生活;但在故事發生的九十年代,愛滋病基本上跟等死沒差。雖然導演很心急,卻沒有把患者所承受的壓力像填鴨般硬塞到我們身上。但留意電影細節的話,就會知道愛滋病對患者的影響有多大。就好像第一次Nathan跟Sean的sex scene,一輪打得火熱之際,Sean的鬧鐘在凌晨二時突然響起,提醒他吃藥。 原來當時愛滋病的治療藥物需要每隔四小時準時服用,你能夠想像日復日年復年只能夠睡四小時的日子嗎?組織開會的規則也很有趣 —— 如果你認同成員的言論,你也不可以拍掌,因為掌聲會蓋過言論,阻礙開會進度 —— 連拍掌的時間都沒有,在僅餘的日子裏,每一秒也很寶貴。從組織成員的關係也看到導演的迫切性,雖然成員每個星期都舉行會議,又會一起行動、一起被捕,他們之間卻沒有很深厚的感情,甚至連大家組織以外的職業也不清楚:彷彿組織以外的事根本不重要,又或者,他們根本沒有時間沒有精力去互相了解;投放太多感情建立關係,他離去時,會很心痛吧?
Act Up的會議每次都很趕急,每個成員的發言都有時間限制,就算和議發言者,也不能拍手讓掌聲蓋過發言,只能彈手指以示支持。
戲內跟Nathan同期的有另一位新成員Jérémie(Ariel Borenstein飾),他由故事一開始已經病得很重,在跟其他成員的一次小組會議中,他問到其他患者有關治療的意見,那一幕其實讓人看得很心酸。幾位成員若無其事地分享自己對藥物治療的成效,白血球數量下跌速度有多快……只看畫面,你可能會以為這是會考的小組討論而已。他們對醫生、各種治療、各種藥物,以至藥廠所有動向及報告的熟悉程度跟他們的「自然」形成很心噏的對比,你會知道,他們到底經歷了多少挫敗、多少失望、多少的無力感,才會有如此豐富的知識可以分享。到底距離死亡有多近,才可如此泰然自若?
導演努力營造的對比情節也應記一功。電影初段他們就策劃了一場「血染」藥廠的行動,闖進藥廠後四處掟以假血水球,行動期間他們被警察拘捕。回程在火車上,Sean跟其他成員依舊談笑風生,但他突然又認真起來,說什麼珍惜當下的大道理;窗外映着夕陽下的城市,Sean跟其他患病的成員只是這世界上一個個急促的過客嗎?這城市對他們冷漠,他們又有能力改變嗎?鏡頭一轉,原來Sean只是跟大家開玩笑,他們又繼續談論行動中的攝影師有多靚仔。生命對他們開玩笑,他們就以自己的方式對抗吧。然而,去到電影後段Sean跟Nathan的另一段火車旅程,情況已經完全相反。Sean開始病重,連外面的世界也變得荒涼,灰濛濛一片。
Act Up的這個「瞓死」行動,在多屆的國際不恐同日(香港區集會)中也有做過。
有別於一般gay movies的性愛場面,Sean跟Nathan的sex scenes是既有層次,又有深度的。從二人在派對後互相flirt到床上,到安靜下來相擁分享當初Sean如何染上愛滋病,大家見證着這份危險的甜蜜的誕生。二人關係開始穩定時,Nathan問Sean要不要一起住,戲院彷彿瀰漫一股心酸的甜蜜 —— 明知Sean時日無多,明知照顧Sean會很辛苦,Nathan卻不認為這是一個負擔,雖然大家也知道,愛不會讓Sean奇蹟康復。Sean在醫院治療期間的那一個sex scene應該是電影史上top 10最浪漫又最撩人最洋蔥的一幕 —— Sean開始感到絕望,甚至開始放棄自己,Nathan不能表達自己的心痛,唯一可為他帶來短暫快樂的,就是替臥床的Sean來一次hand job。去到電影的最後,Nathan的對手已經不再是Sean了 —— 透過跟組織決策人Thibault的sex,他終於捨得放手,終於接受到另一半已離去的事實 —— Sean透過死亡得到解脫,Nathan也終於能夠從悲傷中釋放。
Sean和Nathan在戲裏的sex scene變化也很有趣。除了甜蜜,背後還有什麼?
從種種跡象,看得出導演是着急的,但拍出來的節奏卻不會很倉卒,反而給觀眾一種life goes on的感覺。情感上沒有一下子的大爆發,不安感原來會自動爬進我們的腦袋;平平無奇的畫面,卻會纏繞幾天。愛滋病的恐怖需要時間消化,需要好好沉澱。
換轉是你,你知道另一半時日無多,還會跟他開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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