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第一部同志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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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安森:我曾以為自己是黎耀輝

《春光乍洩》上映在我看不懂的年紀。

儘管如此,當時的我們很喜歡把自己粗糙地歸類為「何寶榮」或者「黎耀輝」。我的初戀是一位白羊座男生,他心猿意馬,按納不下,於是我覺得自己是「黎耀輝」,只有在對方孤獨的時候,我才不孤獨。青春期的整本日記,都蹣跚爬滿了無病呻吟的文字。

但其實真正的痛楚,是二人分手後,黎耀輝留在錄音機裡「兩聲很奇怪的聲音」。因為自己少年不識愁滋味的演繹,我一直覺得「黎耀輝」是一個悲情代表,被玩弄、被利用、被拋棄。全然忘記了他的控制欲、他的神經質、他的不言不語,也導致了他們之間一敗塗地的信任危機。這些缺點巧妙地在當年的我身上找到了位置滋長,如今反觀初戀的離開,我其實有很大的責任。

初戀之後,我空窗了五年。記得有一個午夜,我爬了13層樓梯,衝去了不久前在酒吧相識的一個男生家中,希望他跟我說清楚,到底要不要和我在一起。他沒回答,只是說有額外的毛巾,問我要不要留下過夜。我答應了。

那夜之後,我們再沒相見。幾年後問起近況,他方向我坦白,當時的他其實患有抑鬱,而他覺得我像「何寶榮」,隨時會飛。我驚詫不已,才幡然想起自己那些年,以為自己一直在執著尋愛,但其實只是寂寞至深,才會對那麼多相識未深的人心急痴戀。

果然應了那句,「原來寂寞起上嚟嗰陣,個個都係一樣。」

不過當然,我們那些自我歸類多數是無聊或自以為是的。因為黎耀輝很愛何寶榮,何寶榮也很愛黎耀輝——我至今仍然認為,只是大家都拿對方沒辦法,所以那麼多的「從頭嚟過」都徒勞。關於結局,許多觀眾都難忘黎耀輝最後孤身去看伊瓜蘇大瀑布時的面容和獨白,但於我而言,他在台北遼寧街夜市偶遇小張家人的情節更動容。黎耀輝說他終於明白了,小張為什麼能這麼開心地在外面走來走去,是因為小張起碼有個地方可以回頭。那麼我想,他應該也同時明白了何寶榮為何這般桀驁,因為他本是何寶榮可回頭的地方。

如果兩個人用銘心刻骨的相愛和錯過,最終換取了互相之間深入肺腑的理解,也不失浪漫。

從簡單把自己歸類為「黎耀輝」,到今天這一番領悟,經過了十載。今對眼前人,亦感十分知足。

Cindy:跨過名為「青春」的藍色大門

慢慢喜歡上某個她,慢慢那份感情強烈得無法再用「友情」輕輕帶過,無法像以前在她面前嘻笑怒罵,無法停止瘋狂的想念和牽掛,才明白原來一直以來都是「愛情」… 原來女生與女生,可以是純粹的愛戀。我們大概都在感情路上經歷過這個懵懂到開竅的過程,談過一些青澀稚嫩的愛,飛蛾撲火般奔向過一些人,摸索着自己是誰,該去往何處,又渴望着甚麼樣的人。

《藍色大門》講的就是這麼一個單純樸實的少年故事—萌芽在台灣校園的三角錯愛,不知所措的好感和愛慕,少年們頂着升學壓力跨過名為「成長」的殘酷大門,各自面對單戀、性傾向、自我價值帶來的焦躁不安。如電影中短髮帥氣的孟克柔(桂綸鎂飾)便一直壓抑着對好友林月珍(梁又琳飾)的單戀,幫月珍向她心儀的泳隊健將張士豪(陳柏霖飾)示愛。當克柔某夜按捺不住自己的悲傷憤怒,向士豪坦白自己其實很喜歡月珍,卻連向她坦白也做不到時說:「告訴她,我們可能朋友也做不成了。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你一樣,這世界其實很不公平的。」這番話帶給我錐心之痛,即使身處一個比電影拍攝當年對同志友善很多的年代,仍深有共鳴。雖然都是愛,都是單戀,純粹因為愛上的是同性,一切就不同了。克柔甚至不是站在和月珍、士豪相同的起跑線上,連勇敢追愛的自由也並非生而平等。

「三年、五年以後,甚至更久更久以後,我們會變成什麼樣的大人呢?」電影停在那年夏天克柔和士豪踩着單車,在馬路上歡笑飛馳的側臉。似有若無的青春情愫,沒有明確的結果,也沒有絕對的答案。正如士豪說:「留下甚麼,我們就變成甚麼樣的大人。」我們也曾這樣走過,不為得到甚麼,而是那些歲月留下了甚麼,令我們長成了現在的模樣。

Rita:不忍重看、不敢逃離的《斷背山》

「一對襯衫宛若兩層皮膚,一層裹住另一層,合為一體。」——《斷背山(Brokeback Mountain)》(2005)

最近因為《犬山記(The Power of the Dog)》裏相似的、廣闊而殘酷的大自然敘事背景,令我重新想起《斷背山(Brokeback Mountain)》(2005)。翻開了原著小說,讀完幾乎是大哭了一場,《斷背山》果然位於我不敢重看的電影清單之一,甚至可能位居榜首。

不敢重看,最重要的的原因是當年感受到兩人深刻而無法自拔的感情太沉重。除了斷背山那段無人之境中的自由時光以外;兩人離別之時那種不捨強烈得恩尼司的身體會自動作出反應嘔吐;重逢後明明是依偎著談情,言語間恩尼司講述的,卻是小時候目睹同性戀者被輪胎撬棒拷打至死的恐懼。傑克和恩尼司就連應是溫馨相聚的時候也顯得悲傷⋯⋯我跟大部分人一樣,總會記得那一對緊貼的襯衫,也跟太遲發現的恩尼司一樣,久久無法釋懷。

當然現在能體會到更多牛仔背景下,對於剛陽男性的性別期待,當年以同志感情為主軸的電影逃不掉的悲劇收尾,還有在恩尼司身上尤其明顯的內化恐同(internalized homophobia)。性愛、情慾和感情無數次在靜默、內斂中進行:身體順從地作出誠實的反應;理性上關於自我性傾向的認同,恩尼司卻只用過一句:「我不是同性戀」總結。斷背山作為傑克和恩尼司多年前的「容身之所」,那種回憶裡的安心感和純粹早已成為無法跨越的障礙。其實他們曾經有無限次逃離斷背山的機會,但每次都選擇為現實妥協,強忍慾望,錯過彼此。讓那些脫逃的機會,在唯一也是最後一次大吵架後,全部消失。

回看文字版,最由衷的希望,大概是往後不再有誰像恩尼司一樣,因為恐懼、困局,不敢去愛和選擇。

Mo:106分鐘女同志情慾啓蒙放題

《花吃了那女孩》是一套分段式台灣電影,由〈如果南國冰封了〉、〈看不見攻擊的城市〉、〈夢見相反的夢〉和〈像花吃了那女孩〉四個真人真事改編的女同志故事組合而成。為甚麼叫《花吃了那女孩》?四個故事之間有何關係?為甚麼導演會挑選和這樣舖排四個故事?2008年第一次看時我不懂,14年後重看,我仍舊不懂。

但青春嘛,本來就是有很多似懂非懂,長大後也不想探究的事吧。

以愛情填補內心空虛、為愛人自殘、青澀地約見討論區姐姐、靜候愛人結婚生子後回到自己身邊、互相傷害感受自我存在……重看《花吃了那女孩》時,我呼叫了好幾次「OMG,好MK,是青春啊。」但回想當年那個剛與中學puppy love相戀六年後分手的我,大概有隱約跟自己說過一句「我就係要呢啲」吧。《花吃了那女孩》將那個時期的女同志情慾探索定格,只有青春才會有的傻勁,與穿越時代的社會壓迫混雜交錯,再由名為「愛情」的東西串連在一起。

對於我這個在千禧年初渡過青春期的女同志來說,《花吃了那女孩》也擴闊了我對女同志身份的想像—原來女同志不只有TB和TBG、原來姐姐這樣可口、原來女同志做愛可以叫得這樣狂野、原來身為女兒,可能需要面對父母的期望……在互聯網中缺乏同志資訊、媒體上鮮有正面女同志形象的年代,原來女同志連「我長大後會怎樣」也無法想像。

幸好當年我遇上了《花吃了那女孩》。

最後,補充一下,《花吃了那女孩》演員有林嘉欣、王心凌、路嘉欣 、張榕容、魏如萱……都是女神級的演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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