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お元気ですか」--在含蓄中爆發的《情書》
對日本文化或日本文學有一定認識的人,也許都有聽過有關「今夜月色真美」的典故。相傳夏目漱石在擔任英文老師時,看到學生將「I love you」翻譯為「我愛你」,指出日語日常對話中不會出現如此直白的對白,將之譯為「今夜月色真美」即可。雖然這句話並無直接指出當事人的「愛」,但走在心上人身邊,一同沐浴在月光之下,心中感受到的愛意和喜悅之情應溢於言表,無須多言也能看出。「今夜月色真美」讚賞的除了是月色,也是身邊的心上人,「我愛你」的sub-text不言而喻。
姑且無論這則佳話的真偽,從中也能看出日本人乃至日本文化在用字上的含蓄。偶爾會避「愛」「喜歡」等字句不談,側重以側面描寫和以背景襯托而出的氣氛交代角色的情感,正是「今夜月色真美」的啟示。
近日在香港以修復版的方式重登大螢幕的經典鉅作《情書》正是如此。正如電影海報所指,「你好嗎」「我很好」是戲中最為流傳於世的經典對白。照字面來翻譯的話,「你好嗎」「我很好」的譯法並沒有錯,筆者也沒有夏目漱石的文采以更文藝的字句將其翻譯。但單從字面上的層面去理解女主角渡邊博子的情感的話,這句翻譯得多少有點「麥太」的對白,終究還是會錯失很多弦外之音。
原文中渡邊對亡夫藤井樹(男)的情感其實比透過字幕所傳達的要壓抑許多。以渡邊和藤井的故人秋葉茂在玻璃工藝店中第一次提起藤井時為例,當時秋葉在詢問渡邊對藤井是否還抱有感情時,字幕顯示的是「妳果然還愛著他吧」,但日文原文的對白更接近「果然還是『那個』吧,妳對他的情感」。正如之前所述,避「愛」而不談的對白更接近日本文化。當然,考慮到香港人的用字習慣,《情書》如果從頭到尾都「忠於原著」,諸多的遊花園和打啞謎大概會讓觀眾看得很不耐煩,所以也能理解字幕翻譯時刻意轉換了語意。但反過來說,這也代表渡邊在「無法」透過言語直白地對他人表達自己對亡夫的思念和不捨時,心中五味雜陳的壓抑醞釀會比香港觀眾認為的更深。
從電影之初以為會寄往天國的「你好嗎」「我很好」,誤打誤撞下發現信件寄到了和亡夫是舊識的藤井樹(女)手上,透過書信來往從藤井(女)口中得知了不少亡夫生前初中時期的事蹟,其實也是渡邊派遣思念的一種方式。想得知心上人的過去本就是人之常情,尤其是在亡夫已無法親口向自己述說當年的往事時,機緣巧合下遇見的藤井(女)意外地成為了得知亡夫過去的消息來源。書信的來往除了出自好奇也出自寂寥,用對過去碎片的想像彌補思念的缺口。書信來往最終以將之前收過的信件送返藤井(女),除了是渡邊為自己的思念劃下句點,也是渡邊終於不再透過他人的故事追憶亡夫,並將那些屬於藤井(女)的故事「物歸原主」。
電影的最後來到了雪山下的日出,渡邊的聲音在山谷中徘徊不絕,直到倒在雪地中痛哭失聲。經典之所以為經典有其原因,那刻的畫面所給予觀眾的震撼難以言喻,唯有在銀幕前看過這一幕的人方可意會。情緒的爆發來自橫跨整部電影的逃避和壓抑,諸多的「愛」「想念」「不捨得」因為性格和風氣的阻滯而無法言表,千言萬語醞釀之下,衝口而出的只有當初寄往天國的兩句話:
引用「お元気ですか」
「私は元気です」
是首尾呼應,也是和「今夜月色真美」異曲同工,夏目漱石式的隱晦,浪漫而又淒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