卸妝後的寶島真貌

引用台灣是香港人喜愛的旅遊地點之一，一直以來都有不少港人會選擇以環台方式，一次過玩遍台灣，由於受制於假期數量，大部分人只能以火車或單車環台，無法深入了解台灣。今年初辭去記者工作的我，早前以徒步方式環台，56 天，1303 公里路，以這種極慢的速度，貼近台灣的基層市民，面對面的交流讓我了解台灣人休閒生活的背後，日益增加的生活壓力，明白為何它被外界稱為「寶島」，但另一方面又被台灣人自嘲為「鬼島」的原因。

面對樓價飛升百物騰貴，加上「中港融合」日益加劇，香港近年掀起新的移民潮，不少港人都希望移民台灣，過一種較為休閒的生活，不少媒體亦會「投其所好」，在報道上偏向美化台灣，美妝後的台灣令不少港人帶有過多的幻想。我環台的其中一個目的，是希望親眼看看卸妝後沒有修飾的台灣，是否還如想像般美好，而選擇徒步環台，的確令我有更多接觸本地人的機會，從與他們的對話中，了解一個「素顏」的台灣。

台灣人好客熱情，有一群清潔街道的義工看到我在徒步，便會邀請我一同吃台灣糖水。

「你現在對你的生活有什麼不滿和擔憂嗎？」在近兩個月的行程中，幾乎每一次與本地人聊天時，我都會問這個問題。老實說，我本來認為他們在生活上並不如大家所認為般美好的，但結果出乎我意料之外，絕大部分人在聽到我這個問題，經過一輪苦思後，都回答我「其實也沒什麼不滿」，只是當我行程末段到達台北周邊地區時，情况才會有所不同。

香港求「生存」台灣求「生活」

「雖然我工資不高，但至少我和家人一起住沒有供房壓力， 父母也不太需要我顧」、「物價是愈來愈貴了，但暫時我還負擔得了」、「我這個套房不大，但租金每月大約只是4000 元（台幣，下同，約1025 港元），不算太貴」，上面不同的答覆，反映台灣人的真實生活與你我一樣，擔心物價，擔心房價，但現時生活壓力仍不算太大，與香港不同的是，如果居於香港是在求「生存」，那居於台灣的確是在求「生活」。當然，不同人有不同的情况，以上幾種答案，都是居於非台北地區的人回答的，又或者是已有幾年工作經驗的人，即使尚未「上岸」，但生活尚算安穩，而台北，則是另一個香港的縮影。
面對物價飛升和漲薪停滯的困局，台北成為香港的縮影。

當我問到在讀大學生又或者剛畢業、剛退伍的年輕人時，雖然他們在生活壓力亦不算太大，但他們對台灣的經濟前景並不感樂觀，除了因為「22K」（約5640 港元）薪水令他們倍感壓力外，大學生人數氾濫亦令他們感到自身競爭力不足，同時亦令次級大學畢業生的平均工資不斷被壓低，將來亦不見有機會有太大改善。在明知前景不明朗下，有不少年輕人寧願拿少一點薪水，也希望在一些較偏遠地區工作，減輕生活負擔，追求更高的生活質量。

官商「打籠通」員工被剝削

雖然我遇到的大部分台灣人都說生活情况不俗，但如問到對政府或政策的意見，則多數人都感到不滿。他們認為台灣現時存在不少結構性問題，其中一個問題是台灣勞工權益保障不足，僱主剝削員工的情况時有所聞。現時台灣的基本工資每小時為115 元（約29 港元），每月則為19273 元（約4940 港元），同時也有法例規定，僱主需要為僱員供款部分「健保」和「勞保」，從以上幾點來看，勞工是受到保障的，但實際上有不少僱主卻無視規定，在某些地方的飲料店及小店，時薪可能只有60 元（約15 港元），低於法例規定，又或者不為僱員供「健保」和「老保」，單是健保，僱員每月便要額外多花750 元（約192 港元）去供款，令他們百上加斤。僱員就算因此向有關部門投訴成功，僱主亦只需交少數罰款便能了事，僱員卻會因此丟了工作，所以大多數人都會啞忍了事。民間不少人都認為政府害怕得罪商家，所以有意包庇他們剝削打工仔，當中更有可能涉及貪污和利益輸送等問題，所以台灣政府必須願意狠下心來，重罰違規僱主，才能真正令僱員權益得到保障。
技工老齡化衝擊本地工業

近年香港愈來愈缺乏技術性工人，台灣也有類似的情况。當我在桃園中壢市時，獲在機械零件工廠工作的陳志偉收留，他在聊天時指出，現時台灣部分技術性職業出現「有工沒人做」的情况，30 歲的他已經是全公司最年輕的職員，其他職員大多是45 至50 歲，而且也很難請到年輕的焊接工人，老齡化問題相當嚴重。陳志偉認為，很多年輕人和他們的父母都有種「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心理，寧願讓子女讀三流大學也不讓他們讀職校，令行業人手老齡化，請不到年輕人。他又說，台灣本來有很多職校，但由於政府不重視發展職工教育，只對正規學校提供補助，很多職校在經營困難下，都轉成做一般正規學校以求生存，令台灣職工教育走下坡，愈來愈缺乏技術性人才，長遠對台灣的本地工業造成衝擊。

「蚊子設施」浪費公帑

除了政策層面問題，台灣部分基建工程在沒有經過仔細研究便被通過，最終卻成為大白象工程，台灣人用「蚊子機場」、「蚊子館」、「蚊子橋」等名詞，來形容一些使用率極低的設施，當中最經典的莫過於「恆春機場」。在我剛來到台灣時，就從不少台灣人口中聽過「恆春機場」的大名，一個機場，花了5 億台幣（約1.3 億港元）建成，但因為先天設計不良，冬季會受到落山風影響而停飛，即使在夏季，每星期也只有兩班機往來台北，所以被台灣人稱為「蚊子機場」，當我途經恆春機場時，看到周圍非常蒼涼，不要說商店，連人影都沒有多個，機場在沒有航班時亦會關閉。當初陳水扁為了兌現競選承諾，決定要興建「恆春機場」，是希望將來可以讓外國航班直接到達恆春，方便旅客前往墾丁旅遊，為當地旅業帶來可觀的經濟效益，即使面對專業人士或學者的質疑，政客們在為求順應民心下，仍是會投票通過一些不合理的議案，最終「恆春機場」正面臨關閉或改建。
雖然台灣並不如一些傳媒描述般美好，但我在行程中仍然深深感受到寶島的魅力，我知道，如果我要去愛上這片土地，就必須要先了解這個島嶼好與壞的一切，而不是蒙起雙眼活在自己的幻想當中，很多香港人常說自己喜歡台灣，很想移民台灣，我請他們反問自己，他們是真的喜歡台灣，還是只是希望自己能在一個休閒的地方生活，可能，以上問題與他們沒有直接關係，但以這種想法移民，則和大陸人移民香港，但又牴觸香港文化的情况有何區別呢？

原文刊登於明報副刊《星期日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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