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之作!球壇版《十年》
由跑馬地走到銅鑼灣,肇麒發現香港變了,馬路上再不見到那些金屬的路軌,馬路中心多了些花槽,少了些車站,原來電車已經消失了。也許是足球的引力,不經不覺,肇麒來到銅鑼灣另一個球場。如果說大球場代表香港足球的輝煌,那麼維園就應該代表香港足球最草根、最純粹的一面。
然而,石屎地上,只留下斷斷續續的界線,似乎日久失修了,就連龍門也沒有。不過,當肇麒見到維園門口旁的鐵牌時,他不禁笑了,捧腹大笑了,旁邊的路人望了他一眼後,各自繼續走行,沒有理會肇麒。肇麒看到了甚麼?他看到了一個「不准踢波」的告示牌。球場竟然不准踢波,還可比此更可笑的事嗎!
肇麒望往場中,幾乎空空如也,唯一見到一個約六歲的小孩子在踢波。肇麒嘆道:「區區一個告示牌,又怎可能阻止到小朋友對足球的愛!」他心情由之前的狂風暴雨,變成多雲,帶住希望的走向那小孩。忽然,那小孩踩波車,跌倒在地上,他哭了。
肇麒衝上前,安慰那小孩,「不用怕,跌得多,才會踢得好。」正當肇麒忙住找紙巾的時候,身後傳來一把憤怒的女人聲:「你是誰?為何弄傷我的兒子!」肇麒馬上起身,舉起雙手道:「太太,我沒有弄傷你兒子,是我見到他跌倒,所以過去看他。」
那位太太攬住孩子,喝道:「你現在弄傷我的孩子,快賠錢!」肇麒生氣地說:「你分分是非黑白吧,我好心來看你的兒子,你竟然冤枉我!」此時,肇麒身邊聚集了幾位維園阿伯,對他指手劃腳,說甚麼牛高馬大都欺負小朋友。肇麒抓抓頭皮,不知如何處理,在這個時候,他聽到一把熟悉的聲音道:「你拿去吧。」
肇麒發現舊日好友偉豪將一張500元給了那位太太,那位太太道:「你這個壞蛋,幸好你朋友有點良心。」她拿了偉豪的錢,就抱住兒子離開,那些看完熱鬧的維園阿伯也散去了。待其他人走開,肇麒質問偉豪:「為何要給她錢?我根本沒有做錯。」
偉豪道:「不是對或錯的問題,現在香港,沒有對與錯的觀念,只有利益。錢可以解決到的問題,就盡快解決,別惹麻煩上身。或者,你根本不應該走向那個小孩。」肇麒道:「偉豪,你真的是偉豪嗎?以前的你,很熱血,很正義,難道當上足總主席後就會變嗎?」
在肇麒離港期間,偉豪接替了梁主席,成為香港足總的新主席。偉豪沒有回應,走到旁邊的長凳上坐下,肇麒只好跟隨,坐到他身旁。偉豪說:「你覺得今個夏天的土耳其世界盃能否順利舉行?」肇麒不解地說:「為何突然扯到土耳其世界盃?我們在談香港。」
偉豪說:「每三日一個地鐵站爆炸,每五日一個機場有炸彈,這樣的地方都能夠舉行世界盃,是不是很奇怪?」肇麒感覺到偉豪想說的東西,便附和道:「十年前,我們送走了白禮達,迎來恩芬天奴,還以為國際足協會有春天,怎料恩芬天奴只是另一個白禮達。」
偉豪微笑:「恩芬天奴立例,規定國際足協主席不可連任,每人只可做三年,得到多少人的支持!現在,他恩芬天奴做完三年,就輪到柏天尼做三年,柏天尼做完三年,又輪到恩芬天奴。國際足協只是由一個白禮達,變成了兩個白禮達。」
肇麒道:「國際足協的腐化不是人的問題,是制度的問題,他們不受任何國家監管,但擁有數十億美元的資產。就算換上包青天做主席,也很可能一起貪污。恩芬天奴及柏天尼還比白禮達聰明,也更加高明,瑞士及美國警方明知國際足協有古怪,但都找不到任何證據。」
偉豪嘆道:「我想告訴你,有些事單憑個人之力是沒法改變的,只能跟著時勢走。可能恩芬天奴及柏天尼當初都想建立一個廉潔的國際足協,但權力使人腐化,他們最終都要同流合污。」肇麒一瞧偉豪木無表情的臉容,不禁道:「你想告訴我,你同流合污了?你已經放棄了公義嗎?」
偉豪搖頭道:「記得剛才那個師奶嗎?不是我放棄了公義,是這十年來,溫水煮蛙,令香港人為了發展,即是錢,就去一點一點地漠視他人的不公,漸漸捨棄公義,是這個社會選擇放棄公義。建第四條跑道,沒有人發聲;剷平大球場,也沒有人發聲。」肇麒猜想,偉豪應該隻眼開、隻眼閉,同意政府拿大球場的地去起樓,但他不想去問背後的原因,因為他很怕聽到偉豪的答案。
偉豪續道:「我是香港足球的罪人,和哥他們都這樣說我。八年前,中國足協邀請我們踢中國足協盃,我們答應了。五年前,中國足協邀請我們組織兩支球隊參加中國聯賽,一支在中甲,一支在中乙,我答應了。我們將港超最精銳的球員組織成兩支球隊北上,最初球迷很受落的,都有過萬人入場。」
肇麒深深地嘆了口氣,打斷了偉豪,他身在英國,也清楚香港足球發生了甚麼事。偉豪續道:「當我們最好的球員都北上了,港超沒有球星,全部都是青年軍,沒有球迷入場,沒有傳媒報道,最後沒有班主投資,香港職業聯賽在三年前變成業餘聯賽。」
肇麒接上道:「兩年前,內地傳媒披露一宗中國球壇貪腐案,牽連近百名在中國落班的球員。雖然沒有香港球員牽涉其中,但中國球壇玩完了。贊助商撤資,中超結束繁華的十年。」偉豪道:「人人都知中國有假波,你知不知道,為何兩年前才被大規模揭發出來?」
肇麒茫然搖頭,偉豪道:「一切都是注定,有人計算好的。三年前,習近平淡出,我都知中國足球會步入寒冬,只是想不到寒冬來得那麼急,也那麼冷。除了恒大班主許家印及時逃到美國,很多中超班主都因貪腐被捕了。」肇麒恍然大悟地說:「是新領導人的清算吧,就像十年前,中國也突然反貪,打大老虎。」
偉豪無奈地說:「港超聯沒有了,中國足球也玩完,我們香港最好的球員進退兩難,很多人都轉行了。」他見到肇麒手上那份《星島日報》,轉個話題問道:「十年前,你記不記得《星島》每日有幾多版體育版?」肇麒道:「都有三、四版的,至少有一版講本地體育,很多時都是講足球。」
偉豪道:「你翻一翻今日這一份!」肇麒掀完再掀,不但找不到本地足球,就連曼聯、皇家馬德里的消息都沒有。他放下報紙,望向偉豪,希望尋求一個解釋。偉豪接過報紙,翻到一頁,上面是密密麻麻的細字,道:「在香港報紙,唯一的常規體育內容,就只餘下這版馬會的賠率表了。」
肇麒目瞪口呆,難以置信地說:「難道除了賭,就沒有人真心關心足球嗎?」偉豪道:「香港已經沒有體育新聞,本地運動員有成績,就由港聞版跟進,至於外國體壇有大新聞,就由外電跟。以前我們認識的體育記者,全部都轉行了。」肇麒呆一呆,突然將那頁賠率表撕碎,不滿地說:「為何香港人放棄了足球,放棄了體育!」
偉豪莞爾道:「有人說,香港體育沒有經濟貢獻。香港人很奇怪,外國人說香港人是經濟的動物,大家欣然接受,還視之為榮,但其實人家是批評我們心中只有經濟,眼中只有錢、樓、股票。面對文化、環保、體育?香港人不就是三分鐘熱度嗎?」
肇麒默然,偉豪忽然起來道:「在我兒子百日宴之後,你都沒有見過他了。如果你還當我是朋友,不如跟我去接他放學!」肇麒道:「你不但是我一世的朋友,永遠也是我的隊長。就算你今日變成這樣,我覺得你的心是沒有改變的。足球是你最重要的東西,我知你一定想過辦法盡力保護它的。唉,我都想看看你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