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 年,買相機就是買「身份」

在如今,你還會選擇買一台相機嗎?

在我出生的時候,我爸從深圳帶回來一台奧林巴斯,那是一台使用 135 規格膠片的傻瓜相機,在往後十年的時間裏,它承擔了記錄一家人的影像的重任。


那時候,一台膠片或是數碼卡片機,是一個家庭在温飽外重點考慮的「傢俱」之一。

時過境遷,人手一部的智能手機已經在影像上卷出了花,不説動輒一英寸的大底與三攝四攝的旗艦影像,價格更為友好的中端機也可以拍出清晰優質的照片,更別提手機作為多功能設備,更擅長數據傳輸、回看整理、社交媒體分享等等任務。


在「記錄生活」這份工作上,手機已經足以負責,並能做得更好。

對於專業攝影師而言,手機還滿足不了超高的解析力、可更換鏡頭系統、14/16 Bit 色深等需求,相機依然是必需的工具,這部分用户是廠家的核心用户;但對於普通愛好者或是更純粹的家庭影像記錄者而言,手機的升級也有着足夠大的誘惑力。

願意掏錢去買一台額外的相機的人,也隨之越來越少了。

▲ 相機銷量由 2012 年的一億兩千萬台驟降至 2022 年的不足一千萬台

這張圖表,無論誰來都看得明白,相機市場已經進入最低谷,甚至有行業內人士預測:

引用在五到八年內,除了極少數高端機型,其他相機會徹底消失。

雖然時代的浪花很難抵禦,但相機廠商也不樂意眼睜睜看見自己的市場被蠶食一空。

於是,廠商們開始尋找一條新的路徑,想方設法地避開海浪的衝擊。

徠卡與哈蘇的前車之鑑

如今的困境,有兩家歐洲相機廠商已經提前遭遇過了。

在膠片時代與數碼時代更替時,徠卡與哈蘇這兩家廠商面臨着有史以來最大的危機。

這兩個品牌都曾以專業性與可靠性為自己贏得讚譽:徠卡製造了第一台商用 135 規格膠片相機;哈蘇則隨人類進入太空,拍下阿姆斯特朗在月球的第一個腳印,兩者的功勳奠定了自己在膠片時代的標杆地位。

▲ 哈蘇 500 系列中畫幅膠片單反相機與徠卡 M6 膠片相機

但在數碼浪潮的衝擊下,以前的榮譽不足以成為堅實的堤壩,被日系廠商的電子化相機一舉沖毀,徠卡與哈蘇先後宣佈重組幾經周折後,一家花落大疆,一家歸於 ACM 與黑石集團(它還投資了範思哲與希爾頓)。

在被收購後,兩家歐洲廠商開始了新的嘗試:由於在電子技術上已經失去了競爭力,只能再從自家特點上尋找別的優勢。

於是,上百年的相機文化成為了兩家廠商的救命稻草,哈蘇與徠卡選擇將相機作為企業文化與相機文化的載體,販賣這份「情懷」。

用徠卡舉一個例子。

徠卡相機曾因其便攜性和高質量,成為眾多新聞和紀實攝影師的首選。亨利·卡蒂埃-佈列松便是其中之一,他在上世紀 30 年代提出了「決定性瞬間」的概念,主張攝影師應在場景中人物、光線和構圖達到最佳狀態的瞬間按下快門,捕捉稍縱即逝的畫面。

▲ 1961 年 希臘 佈列松拍攝的「決定性瞬間」

佈列鬆通過徠卡相機踐行這一理念,創作了無數經典作品,深遠地影響了後世的攝影師。徠卡因此被認為是捕捉「決定性瞬間」的最佳工具之一,其品牌形象也與高端紀實攝影緊密結合,成為最佳賣點。

著名的人文攝影師塞巴斯蒂安·薩爾加多提到:

引用徠卡相機代表了一種對攝影藝術和文化的深刻理解。徠卡在推動攝影文化方面的努力,使得它不僅僅是一個相機品牌,而是一種藝術表達的象徵。

▲ 塞巴斯蒂安·薩爾加多 拍攝的紀實作品

換而言之,徠卡出售的已經不再只是相機,而是背後所代表的攝影文化。

在 2021 年與 2022 年,徠卡的銷售額連續增長了 16% 與 9%,哈蘇雖然沒有公開自身的銷售數據,但至今仍需要排隊的鏡頭足以表明情況。

▲ 哈蘇 X2D 與徠卡 M 系列旁軸數碼相機

徠卡與哈蘇,經歷了坎坷的探索,證明了這條路可以走通——廠家將自己的故事與文化打包成產品,而用户通過付更多的錢,去購買這些工具屬性之外的額外附加值。

品牌「升維」之路

有了哈蘇與徠卡遭遇的前車之鑑,日系廠商開始未雨綢繆,為有朝一日的「式微」做準備。

現在,這一天來了。

尼康進入航空航天領域;佳能佔領辦公器材、富士與奧林巴斯殺入醫療市場…… 日系數碼廠商紛紛憑藉自己擅長的技術進入到更大、更有發展空間的領域。

▲ 尼康 Z9 在太空中,除此之外,尼康還製造太空望遠鏡的光學部件

除了對外尋找更多的機會,相機廠商對內開始學習徠卡與哈蘇曾經走過的路。

2011 年,富士推出了一台在彼時相機市場有些「特立獨行」的相機——FinePix X100。

▲ 富士 FinePix X100,也就是 X100 系列的第一代

在數碼相機銷量的尖峯時刻,這台復古相機出現在 2010 年的 Photokina 展會上,並於 2011 年 2 月正式發佈,除了一些專業攝影師選擇作為備機外,只在從膠片時代走來,尚有旁軸情懷的「老玩家」羣體中引起關注——對於大多數用户來説,那時候的軍艦頭才是專業與高端的代名詞。

▲ 佳能同年推出的旗艦單反 EOS 1D X

從專業角度來看,這台相機實在過於像個玩具——沒有合適的人體工學、銀色的漆面(普遍認為,相機外觀低調更有助於拍攝)、非單反結構、復古的參數轉盤、不可更換鏡頭,在才推出的時候,甚至只支持拍攝 JPG 照片。

只是沒想到,這台「玩具」,反而讓富士成為第一位找到方向的相機廠商。

2022 年,這個相機市場有史以來最蕭條的時間裏,FinePix X100 的第五代繼任者 X100V 憑藉巨大的熱度迅速出圈,一度加價 50% 都一機難求。

▲ 富士 X100V

與徠卡和哈蘇相似,富士也有自己的文化底藴:在膠片時代,它除了與哈蘇聯手生產過 XPAN 這樣的傳奇機型,更是唯一可以與柯達抗衡的膠片製造商,在膠片品種上全面對標柯達,前後生產了七十多種膠片,一度在全球市場上逼近柯達的市場佔有率,拉開全線競爭。

▲ 富士 Superia Premium 400

而現在,富士將近百年的相機技術與膠片積累擺在了 X100 系列相機上,而它也沒有讓富士失望——不僅把同為 X 系統的其他型號帶火了一把,也讓很多曾經對相機不感興趣的人來了解富士的「膠片模擬」與機身設計,併為之買單。

瑪格南圖片社的攝影師大衞·艾倫·哈維曾長期使用富士 X 系列相機進行創作,他提到:

引用富士相機的設計與膠片模擬讓我回想起了膠片時代的拍攝體驗,同時又能滿足現代數字攝影的需求。

▲ 大衞·艾倫·哈維 拍攝的紀實作品

在今年早些時候的採訪上,CEO 後藤禎一絲毫沒有掩飾富士的企圖:

引用富士要保持自身品牌力,就像德國的徠卡一樣。

換而言之,富士也企圖讓自己的相機「升維」——成為自家膠片文化與歷史的載體,再出售給認可這些理念的人。

選擇這條道路的日本公司,不止富士一家。

尼康在 2021 年與 2023 年前後推出了自家的復古無反相機——Z fc 與 Z f。

▲ 尼康 Z f

這兩台相機雖然還保持着較高水平的性能參數,但從專業角度已經拋棄了很多工具屬性——比如握持感與操作,但尼康將經典的 F 系列膠片機身迴歸,也受到了大家的認可與追捧。

▲ 小紅書上,尼康 Z f 同樣廣受好評

這條「升維」之路,黑膠也走過。

在二十世紀後期,隨着磁帶與 CD 的興起,黑膠逐漸被淘汰,到了二十世紀末,音樂產業全面轉向了數字音頻格式,黑膠成為一種小眾與復古的收藏品,生產和銷售量趨近於零。

二十一世紀,黑膠卻慢慢復興起來,千禧一代對「有實體的音樂」以及背後代表的音樂文化展現出濃厚的興起,甚至有歌手開始繼續出版黑膠專輯。

▲ 1995 年到 2020 年的黑膠唱片銷量

專門為歌手製作黑膠唱片的公司中,最為知名的一家是 Vinyl Me, Please。

這家公司為各種藝術家和樂隊製作定製黑膠唱片,還會與一些知名歌手(如 Taylor·Swift)合作發行特別版或限量版的黑膠唱片。

▲ Taylor·Swift 的黑膠唱片

VMP 的聯合創始人 Cameron Schaefer 曾在採訪中表示:

引用黑膠唱片不僅僅是聽音樂的方式,更是一種體驗。你不僅是在聽音樂,你是在接觸藝術,觸摸歷史,感受音樂家在創作時的心境。

簡而言之,黑膠也和相機一樣,從單純的音樂載體,變成音樂文化、理念與樂曲的象徵了。

相機在式微,但相機品牌在升維

直到現在,富士 X100V 的繼任者 X100VI 已經發布半年時間了,依然需要加價在二級市場購買,而尼康 Z f 與 Z fc 也吸引着源源不斷的視線。

購買他們的人並非都是攝影愛好者,他們並不關心相機的工具作用,也不看重相機的性能與參數,而是它帶來的附加價值。

這些附加價值一般由兩部分組成。一部分是個體的使用感受:相機帶來的儀式感、色彩以及拍攝時提供的正反饋,這台相機讓人們願意帶它出門,人們就會選擇它。

《連線》雜誌的創始編輯 Kevin Kelly 就在自己的博客中寫道:

引用最好的相機就是你隨身攜帶的那一台,因為只有隨身攜帶的相機才能真正捕捉到瞬間的美好。


此外,還有很大一部分來自於文化、歷史與理念,用户認可這些內容,就會購買相應產品。

簡而言之——一些商品已經成為了「文化資本」的載體。

文化資本,是法國社會學家皮埃爾·布爾迪厄(Pierre Bourdieu)提出的概念:

引用文化資本不僅是學術知識和技能積累,它還包括了人們的品味、習慣和文化背景。

相機「升維」,就是成為物質文化資本積累的載體:用户通過購買自己喜歡的,有長久歷史或代表了某種攝影理念的相機,為自己打上一個「身份標籤」,以便在羣體中迅速找到自己的位置與同好。

藴含文化資本的產品無處不在,哪怕是工具屬性最強的東西,一樣有自己所代表的文化,你所選擇的每個產品,都在幫你打上身份標籤。

一台相機、一張黑膠,無一例外。


資料來源:愛範兒(ifan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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