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 馬明濤:可能是世界最快的斷臂飛人
了解馬明濤的人都知道,這是一個實力不容小看的強悍對手,全中國沒有幾個業餘高手跑得過他。
當今中國雙臂截肢的馬拉松高手共有兩個,一個是我們介紹過的安徽人任耀,另一個就是山東的馬明濤。
筆者採訪任耀時,他如此評價馬明濤:“他比我水平高。”
不輸正常人高手的斷雙臂跑者
當時筆者出於好奇,曾搜索過雙臂截肢者的馬拉松世界紀錄,發現在國際殘奧會(IPC)官網上,“世界紀錄”和“殘奧會紀錄”收錄的最長距離項目,均為10000米徑賽。
維基百科的“殘奧會田徑世界紀錄”詞條,雖然有馬拉松紀錄,卻沒有雙臂截肢的T45級,只有單臂截肢的T46級(2:26:54,由一位西班牙選手創造於2015年殘奧會世錦賽)。
偶然讀到澳大利亞《鐵三雜誌》網站去年3月刊登的《利用你的雙臂去跑得更快》一文,提及“目前T45馬拉松紀錄,是任耀創造的2:43:30”。
當筆者向任耀提起這一點時,他都不知道自己擁有這麼一項“世界紀錄”。事實上,這連他的最好成績都算不上。根據可以查詢到的數據,任耀的馬拉松PB,是2010年鄭開馬拉松的2:39:53。
而馬明濤的馬拉松個人紀錄,是2015年9月在全國第九屆殘疾人運動會暨第六屆特殊奧林匹克運動會跑出的2:35:09。扣除比輪椅選手延遲出發的1分鐘,他實際用時2:34:09(比賽沒有計時芯片,都是人工按表),平均配速3分39秒。
這是一個在中國健康運動員中都不多見好成績。在田協“中國馬拉松”網站2015年《國內選手排名》榜上,只有21個人跑得比這快,而且大多是退役專業選手。
5月下旬在北京順義區舉行的“城市俱樂部杯”登山賽上,馬明濤在數百名國內高手中個人成績高居第五,超過眾多知名“大神”,40分42秒的成績只比冠軍慢不到兩分鐘(那次任耀也參加,成績是45:07,第30名)。
可以這麼説:在國內跑步、登山和越野比賽中,沒有多少人敢小看這個26歲的斷臂選手。了解他的人都知道,這是一個實力令人生畏的強悍對手,全中國沒有幾個業餘高手跑得過他。
馬明濤對自己的實力也相當自信:“不是我説大話,如果讓我好好練的話,我會是世界T45馬拉松跑最快的一個。如果T45單獨設馬拉松,我覺得自己是最快的。”他告訴筆者。
入選殘奧國家隊:去滑雪,不是去跑步
令人遺憾的是,馬明濤和任耀一樣,都無緣里約殘疾人奧運會。原因是T45至T47合級,在去年9月的殘疾人全運會暨殘奧會選拔賽上不敵兩個單臂截肢運動員,屈居第三(任耀第五),而“奧運會就要一個”;以2小時32分奪冠的T47選手,將代表中國出征巴西。
不過,對馬明濤來説,有一點多少值得安慰:里約殘奧會雖然去不了,他卻被選中參加2018年韓國平昌冬季殘奧會。
據《陽信通訊》2015年11月3日報道:“近日,中殘聯發出通知,選調我縣殘疾人運動員馬明濤參加為期156天的越野滑雪項目集訓,備戰2018年韓國平昌殘冬奧會。他也是山東省唯一入選的殘疾人運動員。”
出於這個原因,近期他很少參賽,因為“隊裏管得挺嚴的,一般的比賽不讓我出去”;這一方面是興奮劑檢測的要求(“我們不能隨便吃東西”),另一方面是他接觸滑雪時間太短,“雖然體力和身體素質還行,但滑雪技術太差,所以教練讓我多練雪上技術”。 今年2月馬明濤首次出國,赴德國參加國際殘奧會滑雪賽。他獲得男子立式20公里越野滑雪第12名;“實際上不是滑的,而是跑的,一點技術也沒有。”他自謙道。12月他還要去德國參加IPC滑雪世界盃——冬奧會的積分賽事。
據他解釋,殘奧會滑雪分坐式和站式兩種,前者為坐輪椅的癱瘓選手,後者包括手臂截肢和腦癱選手。
他們用的雪板與普通雪板無異,站式有一隻手的可以用單杖,失去雙手者只得完全藉助大腿和腰部力量,但可以減時間。例如滑10公里單手選手用時65分鐘、無手選手70分鐘完賽的話,就算無手選手獲勝。
入選平昌冬奧國家隊後,馬明濤冬天在哈爾濱訓練,夏季移師大連;目前住在大連八一雪上訓練大隊。
儘管每天要花很多時間練滑雪,他向筆者透露:“其實滑雪是我的副項,我還是把跑步和馬拉松作為主項。過來的原因一是有這個機遇,第二這裏吃得好、住得好,而且不用花錢,還有工資(一個月450元)——中殘聯發的。我現在沒有工作,在家或者出去訓練的話,吃、住都要花錢。”首馬進三,六戰三進2:40
對於自己的馬拉松成績,馬明濤如數家珍,原因之一可能是他參賽較少,全馬總共只跑過6次:
與單臂截肢的T46和T47選手角逐,像他這樣的T45選手非常吃虧:由於失去雙手,喝水時只能停下,用斷臂夾起水喝,每次都會打亂節奏。
他回憶説,那次賽道上的飲水站相隔2.5公里,他幾乎每個都喝了,只有10公里的沒喝到;“因為志願者可能不太懂,沒把我的飲料瓶蓋擰開,也沒給我送水,就放在桌子上。我放飲料的20、30和35公里水站的志願者都幫我送水、擰瓶蓋。”
至於半程馬拉松,馬明濤有證書的最好成績,是2015年1月在浙江南潯半馬跑的1:10:25(平均配速3:20),第一名。
2015年4月18日焦作“黎明腳步”半馬,他以1:05:34奪冠,但他主動告訴筆者,由於賽道距離少一千米,這個成績不能算PB。
那場週六的比賽結束後,他當晚趕往商丘,背靠背跑第二天的“漢興永城”半馬,結果以1:12:45再奪第一。
一週後的4月26日,他又跑了一場:家附近的東營馬拉松,因為“力氣全使完了”,只跑出1:19:15,第五名。
10公里比賽他只跑過一次:2010年省運會,32分23秒。5公里PB則是2014年跑的15分38秒。 馬明濤雖然達到業餘高手水平,有實力掙比賽獎金,但他表示現在專業隊退役的很多,水平都挺高;“記得兩三年前(半馬)我能跑70分左右,一般這種第一名獎金三五千的比賽,我去的話不出意外都能拿冠軍。現在我水平沒恢復,只能跑72分左右,估計前十名都進不去。”
現在他基本只參加主辦方邀請的比賽——對方管吃住、報銷來回路費。
去年他以2:37完賽重慶馬拉松之後,就成為康比特公司第一批簽約運動員;只要穿康比特的衣服參賽並跑進前8名,就會有獎金;金額因為比賽而異,像該公司贊助的蘭馬,國內第一名獎1萬元;小比賽一般3000元。他拿過五六名,獎500元。還有一場半程小比賽拿第一,2000元。
沒有雙手,越野照樣跑得好
馬明濤有一點和任耀不同,他馬拉松跑得少,主要參加登山和越野賽,而“耀哥平路跑得多”。他認為越野更能鍛練意志力,如果你能完成一場四五十公里越野,你的耐力、肌肉力量和平衡能力都會有全面提升,再跑平路就會倍感輕鬆。需要用到手的時候,例如很高很陡的台階,他會用斷臂扒着往上爬。
另外,越野參加人數較少,他往往能拿獎金。“我敢跑,成績不太差。”五嶽登山賽他都跑過,而且都進前三名:衡山、華山第二,泰山第三,黃山蟬聯兩屆國際組第一,拿到“迎客鬆獎”。對於自己城俱杯登山賽個人第五、比專業隊出身的李永遠等高手更快的好成績,馬明濤自謙説:“他們是沒盡力,我拼盡全力了。”
他所在的邯鄲隊獲得總名次第二,個人成績更突出:4人進前五名,7人進前十名!可惜後來被舉報有隊員年齡不夠,名次被取消了。 這讓馬明濤非常尷尬,因為這支隊伍是他組織的,人都是他找的:“這次弄得不太好。組織20個人這麼龐大的隊伍,人家都能過來——當天的比賽很多很多,我打電話問他們能不能過來,人家都過來了,對我很支持。出了這個事情,我不好跟人交待。”
其中的李永遠、陳官保已經報名當天陝西的另一場比賽,機票都買好了,因為和馬明濤關係不錯,他們把機票退了(特價票只能退機場税),另外買北京的機票;還有從重慶過來的喻文利、張輝驥,他們放棄的比賽分年齡組,“他們肯定能拿第一,一人一萬塊錢”,最後所有隊員只能空手而返。
雖然這些人沒有責怪自己,馬明濤表示,他只能等全運會的獎金髮下來,個人給他們報銷機票;“以後超過四個人的團隊比賽我都不接”。他拿到的三個第三名獎金,税後應該有二十來萬,如果拿到手,他自己也會好好訓練,不出去比賽了。
作為一個殘疾人,馬明濤堪稱交遊甚廣。他解釋説,這些人都是參賽認識的:“別看我沒有手,我是很陽光的一個人,挺能説的,而且特別崇拜比我成績好的,也很佩服那些一邊工作、一邊鍛鍊,而且還能跑得不錯的大爺大媽,所以很多時候都會主動跟他們打招呼。我估計我是殘疾人當中最外向的。”
從崇拜偶像,到超越偶像
十年前馬明濤剛開始接觸體育時,最崇拜的偶像有兩個,都是斷雙臂跑步高手:一個是山東首位奧運冠軍丁二偉(下圖),另一個就是比他年長几歲的任耀。
1990年2月出生的他從小好動,失去雙手也是如此。初中畢業畢業那年,縣裏舉行縣運動會。“那時正好快中考了,好學生沒有去的,只有像我這樣學習不中用,老師看不上,才讓我去(笑)。結果我跑了3000米第三名。”
縣殘聯因此推薦馬明濤進濱州市體校,他正擔心考不上高中,於是接受了。2006年6月他進體校,一直呆到2007年7月份。
起先他練的是800和1500米,因為沒有雙手,擺臂擺不起來,速度上不去,特別吃虧,後來改練5000、1萬米和馬拉松。
“那時我成績特別差,5000米4分配速都跑不下來,差不多要21分鐘。結果練了一年多,到2007年年底,成績就是提不上來,5千米要18分多。” 水平停滯不前,使馬明濤面臨一個很現實的問題:“那時丁二偉在我們省裏只能排第二,還有一個叫魏元邦的壓着他。我想:在省裏你都出不了頭,還怎麼參加全國比賽?”
最後他決定放棄田徑,回家打工。殘疾人找工作談何容易,待遇更是少得可憐。2007年,他在一個福利農場找到一份餵魚的工作,工資600塊,算上生活費和全勤獎,也不過740元。
幹了三個月,他又坐不住了,心想:這樣下去的話,我這輩子就算完了。不用説奉養父母,連自己也養不起。
他寧願選擇“吃回頭草”,因為“不管付出多大努力,我都必須試一下。如果跑步跑不好的話,我也認了,但不可能在那個一個月見不着三四個人的荒郊野外呆一輩子”。
他向經理辭職,説自己不適應工作,想回去練體育。經理人特別好,見他很有上進心,就給他一個月300元生活費,外加一次性補助5000元。
回到體校,馬明濤恢復訓練一段時間,於2008年在東營參加他的第一場半馬,成績很一般:一小時四十七八分,42名。
比賽過程中,他結識一個在泰安開跑步俱樂部的六十多歲大爺。對方説:要不你來泰安跟我訓練吧。馬明濤就過去了。
後來老人因為家裏有事離開泰安,俱樂部也不開了,馬明濤又跟一個室友的哥哥(原甘肅體工隊隊員)練了8個月。 省裏來泰安選拔殘疾人運動員,師傅提前給他上強度,測試時他5000米跑了16分19秒,1500米4分20秒,直接入選省隊。“就那一次,自己就有信心了。”
進省隊試訓兩個月,2009年11月就赴杭州參加全國殘疾人青少年錦標賽,他拿了800、1500和5000米三個第一。
他從此正式進入省隊,認識丁二偉。“我們一起練了一年,我水平就超過他了,5000米跑15分半。我把魏元邦也給超了,那時他跑15分50秒出頭。不久後是全國殘疾人運動會,我們這兒每個級別只能選一個,因為我小、成績好,就選了我;他們倆就退役回家了。”
第一次參加全運會的馬明濤缺乏經驗,以為自己穩進前三,結果5000米只跑了16分11秒,比任耀(下圖左二)慢12秒;1500米4分16秒,第三,任耀棄權;馬拉松3小時整,任耀兩小時四十二三分,第三名。
2010年之前,馬明濤5000、1萬米都敗給任耀。當時他半開玩笑地告訴對方:將來一定得超越你!2012年兩人在首屆江西鷹潭龍虎山半馬再度交手,他第10,任耀第19,“從那次開始,我就能夠超越他”。
説起兩人的關係,馬明濤説:“別看我們倆是競爭對手,但我們關係挺好的,經常開玩笑。其實我感覺耀哥的真實水平比我高。”
只想好好跑一場馬拉松
馬明濤的家在濱州市陽信縣河流鎮馬風和村,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農民,他還有個姐姐。現在父親仍在幹活,母親在家,因為“身體特別不好——可能是我出事對她打擊很大,年輕時又比較勞累”。
父母的無條件支持讓他非常感恩:“家裏雖然不富裕,還是給我買好的鞋子,他們自己在家裏寧可吃得差點,也要保證我在體校的伙食。”
體校的月伙食標準分180元到480元四檔,家裏每個月給他300塊,吃220元的——不是倒數第一。交完伙食費後,還剩餘80元購買牛奶等補充營養。
2012年,因為一年前全運會的獎金還沒發,馬明濤囊中羞澀,只好又出去打工(“我不能光花家裏的錢”)。他在濱州大飯店負責看監控,看了七個月;每個月請一次假,出去比賽。
2012年9月,他被東營職業學院會計電算化專業錄取。後來總算拿到全運會獎金,他於是回學校重新訓練。那段時間訓練量和強度都很大,成績提高特別快。
那年冬天,教練開着車,帶他跑35公里,用時2小時02分(3:29的配速),其中最快的5公里僅用16分20秒不到。如果跑25公里,最後一個5公里甚至衝到15分四十幾秒。
教練叫劉志剛,是東營職業學院的體育老師,對他特別好;“他自己出錢給我買牛肉、買西紅柿,告訴我:你缺錢就跟我説;不讓我出去比賽。”學校給馬明濤一個單人宿舍,裏面衞生間、廚房俱全。
馬明濤有些惋惜的是,那時沒參加比賽,“否則絕對可以打開2:30(3:33的配速),當時我一起步就是3分半配速,到後面還能衝刺。當時我還寫道:照這樣練下去,我兩年內絕對能打健將;那時確實挺有信心。就這麼練了七八個月,沒出去比賽,成績就提起來了”。
(中國馬拉松男/女運動員技術等級標準:國際健將2:13/2:35:30,運動健將2:20/2:55;一級2:34/3:20,二級3:10/3:50,三級4:00/4:10)
對於自己的馬拉松成績,馬明濤説他“挺不甘心的”。當年一個教練説他具備兩小時二十六七分的水平,自己也相信如此,只是沒跑出來過。他打算找個合適的機會,好好跑一次,專門為這一場馬拉松準備,不像全運會那樣,先比5000、1萬米,再跑馬拉松。
參加這場比賽,他會把身體放輕鬆,不為獎金或名次,就為跑個成績。“以前我還沒有這樣跑過,因為經濟條件不允許。”
他的目標是9月的北京馬拉松,屆時前35公里希望能跟上國外女選手。2:30可能還是跑不進,因為現在要練滑雪,無法專注於跑步。
他跟劉教練説,自己打算跑北京馬拉松,想回去跟他練一段時間。教練沒同意,説你現在在國家隊,這不太好;等集訓完了再回來吧。
馬明濤只好在大連一邊練滑雪,一邊自己練跑步;一天最多三四練:
週一早上跑10公里(約45分鐘)或慢跑1小時;上午強度跑,5個1000米(2分45秒左右)或10個400米(最快58秒左右,其餘1分出頭);下午、晚上練雪上動作,滑滑輪(它跟旱冰差不多但更難滑,“我身上全是傷”)。
週二早上跑1小時;上午1個半小時身體素質,包括核心力量、雪上動作模仿等等。
週三早上慢跑40分鐘——很慢很慢的七八分配速,作柔韌練習;上午20公里越野,前面按4分半配速,後面4分;下午滑輪;晚上休息。
週四早上10公里,上午跑強度,下午、晚上滑輪。
週五早上慢跑1小時或12公里;上午身體素質,核心力量;下午滑兩小時滑輪;晚上休息。
週六早上放鬆30分鐘;上午30公里越野,用5分、4分半到4分(最後5公里);下午休息。
週日休息。周跑量估計80公里左右。
假如讓我一天有手
讓馬明濤失去雙手的那次事故,發生在2000年正月十四。
他記得當時下着大雪,他和村裏幾個小夥伴出去玩,看到一隻野鴿子不知是太小還是凍的,總是飛不遠,飛出一二十米就停下不動。他們幾個拔腿追趕,一直追到澆地的變壓器那兒。
變壓器已經被人偷去,電線都被剪斷,但仍然帶電。野鴿子飛了上去,跑在最前面的馬明濤也跟着爬上去。“不是很高,不然10歲小孩怎麼爬得上去?”
悲劇就這麼發生了。
從馬明濤、任耀、丁二偉,到近期媒體報道的陝西安康“刺繡女孩”楊佩、廣東汕頭年輕母親向莉萍,全中國不知有多少兒童因為變壓器觸電事故失去雙手,抱憾終身?!如此多的慘劇證明這些事故絕非個別、孤立現象,其背後很可能存在嚴重的系統性問題。
馬明濤歎了口氣,説:“現在都過去了,説了也沒用,其實這就是電力部門的責任,根本推託不掉。但事情已經發生了,而且過去這麼多年,一切都變了。我父母都是農民,當時也不懂,而且着急給我治療。如果換成現在的話,咱多少懂點法律,就會拿起法律來維護自己的合法利益。但那時候——十五六年前,咱不懂啊。這事我不願去回想。”
既然無法改變過去,他選擇坦然接受現實:“很多人都問我:你後不後悔?我自己也想過,後悔肯定會的,誰不想有手啊?但是你再後悔也白搭,人只能往前看。
“所以我跟他們説,我不後悔!我後悔什麼?如果我不這樣的話,咱倆還不認識呢。也許我好手好腳,還不如現在過得好呢。如果有手的話,也許我不會走體育這條道路,不會認識這麼多朋友。” 對於沒有雙手的生活,從2006年進體檢開始離家獨立生活的馬明濤早已習慣,説自己縫縫補補、洗衣刷鞋、騎車游泳什麼的都會,沒感覺有特別困難的事情。
如果能夠安裝假肢,馬明濤的期望是,它必須能夠讓自己在不必減速的情況下靈巧地取水,這樣他的成績肯定會提高。
失明又失聰的美國女作家海倫-凱勒(Helen Keller,1880-1968)寫過一篇《假如給我三天光明》(Three Days to See)。如果讓馬明濤一天有手,他最想做什麼事情呢?
他想了想,答道:“如果身體狀況好的話,我會先跑個10公里,看看有手到底能提高多少成績。其他地方我感覺有沒有手都一樣,我幹什麼都行。”
資料來源:愛燃燒
當今中國雙臂截肢的馬拉松高手共有兩個,一個是我們介紹過的安徽人任耀,另一個就是山東的馬明濤。
筆者採訪任耀時,他如此評價馬明濤:“他比我水平高。”
不輸正常人高手的斷雙臂跑者
當時筆者出於好奇,曾搜索過雙臂截肢者的馬拉松世界紀錄,發現在國際殘奧會(IPC)官網上,“世界紀錄”和“殘奧會紀錄”收錄的最長距離項目,均為10000米徑賽。
維基百科的“殘奧會田徑世界紀錄”詞條,雖然有馬拉松紀錄,卻沒有雙臂截肢的T45級,只有單臂截肢的T46級(2:26:54,由一位西班牙選手創造於2015年殘奧會世錦賽)。
偶然讀到澳大利亞《鐵三雜誌》網站去年3月刊登的《利用你的雙臂去跑得更快》一文,提及“目前T45馬拉松紀錄,是任耀創造的2:43:30”。
當筆者向任耀提起這一點時,他都不知道自己擁有這麼一項“世界紀錄”。事實上,這連他的最好成績都算不上。根據可以查詢到的數據,任耀的馬拉松PB,是2010年鄭開馬拉松的2:39:53。
而馬明濤的馬拉松個人紀錄,是2015年9月在全國第九屆殘疾人運動會暨第六屆特殊奧林匹克運動會跑出的2:35:09。扣除比輪椅選手延遲出發的1分鐘,他實際用時2:34:09(比賽沒有計時芯片,都是人工按表),平均配速3分39秒。
這是一個在中國健康運動員中都不多見好成績。在田協“中國馬拉松”網站2015年《國內選手排名》榜上,只有21個人跑得比這快,而且大多是退役專業選手。
5月下旬在北京順義區舉行的“城市俱樂部杯”登山賽上,馬明濤在數百名國內高手中個人成績高居第五,超過眾多知名“大神”,40分42秒的成績只比冠軍慢不到兩分鐘(那次任耀也參加,成績是45:07,第30名)。
可以這麼説:在國內跑步、登山和越野比賽中,沒有多少人敢小看這個26歲的斷臂選手。了解他的人都知道,這是一個實力令人生畏的強悍對手,全中國沒有幾個業餘高手跑得過他。
馬明濤對自己的實力也相當自信:“不是我説大話,如果讓我好好練的話,我會是世界T45馬拉松跑最快的一個。如果T45單獨設馬拉松,我覺得自己是最快的。”他告訴筆者。
入選殘奧國家隊:去滑雪,不是去跑步
令人遺憾的是,馬明濤和任耀一樣,都無緣里約殘疾人奧運會。原因是T45至T47合級,在去年9月的殘疾人全運會暨殘奧會選拔賽上不敵兩個單臂截肢運動員,屈居第三(任耀第五),而“奧運會就要一個”;以2小時32分奪冠的T47選手,將代表中國出征巴西。
不過,對馬明濤來説,有一點多少值得安慰:里約殘奧會雖然去不了,他卻被選中參加2018年韓國平昌冬季殘奧會。
據《陽信通訊》2015年11月3日報道:“近日,中殘聯發出通知,選調我縣殘疾人運動員馬明濤參加為期156天的越野滑雪項目集訓,備戰2018年韓國平昌殘冬奧會。他也是山東省唯一入選的殘疾人運動員。”
出於這個原因,近期他很少參賽,因為“隊裏管得挺嚴的,一般的比賽不讓我出去”;這一方面是興奮劑檢測的要求(“我們不能隨便吃東西”),另一方面是他接觸滑雪時間太短,“雖然體力和身體素質還行,但滑雪技術太差,所以教練讓我多練雪上技術”。 今年2月馬明濤首次出國,赴德國參加國際殘奧會滑雪賽。他獲得男子立式20公里越野滑雪第12名;“實際上不是滑的,而是跑的,一點技術也沒有。”他自謙道。12月他還要去德國參加IPC滑雪世界盃——冬奧會的積分賽事。
據他解釋,殘奧會滑雪分坐式和站式兩種,前者為坐輪椅的癱瘓選手,後者包括手臂截肢和腦癱選手。
他們用的雪板與普通雪板無異,站式有一隻手的可以用單杖,失去雙手者只得完全藉助大腿和腰部力量,但可以減時間。例如滑10公里單手選手用時65分鐘、無手選手70分鐘完賽的話,就算無手選手獲勝。
入選平昌冬奧國家隊後,馬明濤冬天在哈爾濱訓練,夏季移師大連;目前住在大連八一雪上訓練大隊。
儘管每天要花很多時間練滑雪,他向筆者透露:“其實滑雪是我的副項,我還是把跑步和馬拉松作為主項。過來的原因一是有這個機遇,第二這裏吃得好、住得好,而且不用花錢,還有工資(一個月450元)——中殘聯發的。我現在沒有工作,在家或者出去訓練的話,吃、住都要花錢。”首馬進三,六戰三進2:40
對於自己的馬拉松成績,馬明濤如數家珍,原因之一可能是他參賽較少,全馬總共只跑過6次:
- 2011年東營,2:57:14;
- 2011年殘疾人全運會,3小時整(賽前比賽太多);
- 2014年廈門,2:39:00(槍聲成績);
- 2015年重慶,2:37:13;
- 2015年丹東,2:44:33(天太熱,樹蔭少);
- 2015年殘疾人全運會,2:35:09。
與單臂截肢的T46和T47選手角逐,像他這樣的T45選手非常吃虧:由於失去雙手,喝水時只能停下,用斷臂夾起水喝,每次都會打亂節奏。
他回憶説,那次賽道上的飲水站相隔2.5公里,他幾乎每個都喝了,只有10公里的沒喝到;“因為志願者可能不太懂,沒把我的飲料瓶蓋擰開,也沒給我送水,就放在桌子上。我放飲料的20、30和35公里水站的志願者都幫我送水、擰瓶蓋。”
至於半程馬拉松,馬明濤有證書的最好成績,是2015年1月在浙江南潯半馬跑的1:10:25(平均配速3:20),第一名。
2015年4月18日焦作“黎明腳步”半馬,他以1:05:34奪冠,但他主動告訴筆者,由於賽道距離少一千米,這個成績不能算PB。
那場週六的比賽結束後,他當晚趕往商丘,背靠背跑第二天的“漢興永城”半馬,結果以1:12:45再奪第一。
一週後的4月26日,他又跑了一場:家附近的東營馬拉松,因為“力氣全使完了”,只跑出1:19:15,第五名。
10公里比賽他只跑過一次:2010年省運會,32分23秒。5公里PB則是2014年跑的15分38秒。 馬明濤雖然達到業餘高手水平,有實力掙比賽獎金,但他表示現在專業隊退役的很多,水平都挺高;“記得兩三年前(半馬)我能跑70分左右,一般這種第一名獎金三五千的比賽,我去的話不出意外都能拿冠軍。現在我水平沒恢復,只能跑72分左右,估計前十名都進不去。”
現在他基本只參加主辦方邀請的比賽——對方管吃住、報銷來回路費。
去年他以2:37完賽重慶馬拉松之後,就成為康比特公司第一批簽約運動員;只要穿康比特的衣服參賽並跑進前8名,就會有獎金;金額因為比賽而異,像該公司贊助的蘭馬,國內第一名獎1萬元;小比賽一般3000元。他拿過五六名,獎500元。還有一場半程小比賽拿第一,2000元。
沒有雙手,越野照樣跑得好
馬明濤有一點和任耀不同,他馬拉松跑得少,主要參加登山和越野賽,而“耀哥平路跑得多”。他認為越野更能鍛練意志力,如果你能完成一場四五十公里越野,你的耐力、肌肉力量和平衡能力都會有全面提升,再跑平路就會倍感輕鬆。需要用到手的時候,例如很高很陡的台階,他會用斷臂扒着往上爬。
另外,越野參加人數較少,他往往能拿獎金。“我敢跑,成績不太差。”五嶽登山賽他都跑過,而且都進前三名:衡山、華山第二,泰山第三,黃山蟬聯兩屆國際組第一,拿到“迎客鬆獎”。對於自己城俱杯登山賽個人第五、比專業隊出身的李永遠等高手更快的好成績,馬明濤自謙説:“他們是沒盡力,我拼盡全力了。”
他所在的邯鄲隊獲得總名次第二,個人成績更突出:4人進前五名,7人進前十名!可惜後來被舉報有隊員年齡不夠,名次被取消了。 這讓馬明濤非常尷尬,因為這支隊伍是他組織的,人都是他找的:“這次弄得不太好。組織20個人這麼龐大的隊伍,人家都能過來——當天的比賽很多很多,我打電話問他們能不能過來,人家都過來了,對我很支持。出了這個事情,我不好跟人交待。”
其中的李永遠、陳官保已經報名當天陝西的另一場比賽,機票都買好了,因為和馬明濤關係不錯,他們把機票退了(特價票只能退機場税),另外買北京的機票;還有從重慶過來的喻文利、張輝驥,他們放棄的比賽分年齡組,“他們肯定能拿第一,一人一萬塊錢”,最後所有隊員只能空手而返。
雖然這些人沒有責怪自己,馬明濤表示,他只能等全運會的獎金髮下來,個人給他們報銷機票;“以後超過四個人的團隊比賽我都不接”。他拿到的三個第三名獎金,税後應該有二十來萬,如果拿到手,他自己也會好好訓練,不出去比賽了。
作為一個殘疾人,馬明濤堪稱交遊甚廣。他解釋説,這些人都是參賽認識的:“別看我沒有手,我是很陽光的一個人,挺能説的,而且特別崇拜比我成績好的,也很佩服那些一邊工作、一邊鍛鍊,而且還能跑得不錯的大爺大媽,所以很多時候都會主動跟他們打招呼。我估計我是殘疾人當中最外向的。”
從崇拜偶像,到超越偶像
十年前馬明濤剛開始接觸體育時,最崇拜的偶像有兩個,都是斷雙臂跑步高手:一個是山東首位奧運冠軍丁二偉(下圖),另一個就是比他年長几歲的任耀。
1990年2月出生的他從小好動,失去雙手也是如此。初中畢業畢業那年,縣裏舉行縣運動會。“那時正好快中考了,好學生沒有去的,只有像我這樣學習不中用,老師看不上,才讓我去(笑)。結果我跑了3000米第三名。”
縣殘聯因此推薦馬明濤進濱州市體校,他正擔心考不上高中,於是接受了。2006年6月他進體校,一直呆到2007年7月份。
起先他練的是800和1500米,因為沒有雙手,擺臂擺不起來,速度上不去,特別吃虧,後來改練5000、1萬米和馬拉松。
“那時我成績特別差,5000米4分配速都跑不下來,差不多要21分鐘。結果練了一年多,到2007年年底,成績就是提不上來,5千米要18分多。” 水平停滯不前,使馬明濤面臨一個很現實的問題:“那時丁二偉在我們省裏只能排第二,還有一個叫魏元邦的壓着他。我想:在省裏你都出不了頭,還怎麼參加全國比賽?”
最後他決定放棄田徑,回家打工。殘疾人找工作談何容易,待遇更是少得可憐。2007年,他在一個福利農場找到一份餵魚的工作,工資600塊,算上生活費和全勤獎,也不過740元。
幹了三個月,他又坐不住了,心想:這樣下去的話,我這輩子就算完了。不用説奉養父母,連自己也養不起。
他寧願選擇“吃回頭草”,因為“不管付出多大努力,我都必須試一下。如果跑步跑不好的話,我也認了,但不可能在那個一個月見不着三四個人的荒郊野外呆一輩子”。
他向經理辭職,説自己不適應工作,想回去練體育。經理人特別好,見他很有上進心,就給他一個月300元生活費,外加一次性補助5000元。
回到體校,馬明濤恢復訓練一段時間,於2008年在東營參加他的第一場半馬,成績很一般:一小時四十七八分,42名。
比賽過程中,他結識一個在泰安開跑步俱樂部的六十多歲大爺。對方説:要不你來泰安跟我訓練吧。馬明濤就過去了。
後來老人因為家裏有事離開泰安,俱樂部也不開了,馬明濤又跟一個室友的哥哥(原甘肅體工隊隊員)練了8個月。 省裏來泰安選拔殘疾人運動員,師傅提前給他上強度,測試時他5000米跑了16分19秒,1500米4分20秒,直接入選省隊。“就那一次,自己就有信心了。”
進省隊試訓兩個月,2009年11月就赴杭州參加全國殘疾人青少年錦標賽,他拿了800、1500和5000米三個第一。
他從此正式進入省隊,認識丁二偉。“我們一起練了一年,我水平就超過他了,5000米跑15分半。我把魏元邦也給超了,那時他跑15分50秒出頭。不久後是全國殘疾人運動會,我們這兒每個級別只能選一個,因為我小、成績好,就選了我;他們倆就退役回家了。”
第一次參加全運會的馬明濤缺乏經驗,以為自己穩進前三,結果5000米只跑了16分11秒,比任耀(下圖左二)慢12秒;1500米4分16秒,第三,任耀棄權;馬拉松3小時整,任耀兩小時四十二三分,第三名。
2010年之前,馬明濤5000、1萬米都敗給任耀。當時他半開玩笑地告訴對方:將來一定得超越你!2012年兩人在首屆江西鷹潭龍虎山半馬再度交手,他第10,任耀第19,“從那次開始,我就能夠超越他”。
説起兩人的關係,馬明濤説:“別看我們倆是競爭對手,但我們關係挺好的,經常開玩笑。其實我感覺耀哥的真實水平比我高。”
只想好好跑一場馬拉松
馬明濤的家在濱州市陽信縣河流鎮馬風和村,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農民,他還有個姐姐。現在父親仍在幹活,母親在家,因為“身體特別不好——可能是我出事對她打擊很大,年輕時又比較勞累”。
父母的無條件支持讓他非常感恩:“家裏雖然不富裕,還是給我買好的鞋子,他們自己在家裏寧可吃得差點,也要保證我在體校的伙食。”
體校的月伙食標準分180元到480元四檔,家裏每個月給他300塊,吃220元的——不是倒數第一。交完伙食費後,還剩餘80元購買牛奶等補充營養。
2012年,因為一年前全運會的獎金還沒發,馬明濤囊中羞澀,只好又出去打工(“我不能光花家裏的錢”)。他在濱州大飯店負責看監控,看了七個月;每個月請一次假,出去比賽。
2012年9月,他被東營職業學院會計電算化專業錄取。後來總算拿到全運會獎金,他於是回學校重新訓練。那段時間訓練量和強度都很大,成績提高特別快。
那年冬天,教練開着車,帶他跑35公里,用時2小時02分(3:29的配速),其中最快的5公里僅用16分20秒不到。如果跑25公里,最後一個5公里甚至衝到15分四十幾秒。
教練叫劉志剛,是東營職業學院的體育老師,對他特別好;“他自己出錢給我買牛肉、買西紅柿,告訴我:你缺錢就跟我説;不讓我出去比賽。”學校給馬明濤一個單人宿舍,裏面衞生間、廚房俱全。
馬明濤有些惋惜的是,那時沒參加比賽,“否則絕對可以打開2:30(3:33的配速),當時我一起步就是3分半配速,到後面還能衝刺。當時我還寫道:照這樣練下去,我兩年內絕對能打健將;那時確實挺有信心。就這麼練了七八個月,沒出去比賽,成績就提起來了”。
(中國馬拉松男/女運動員技術等級標準:國際健將2:13/2:35:30,運動健將2:20/2:55;一級2:34/3:20,二級3:10/3:50,三級4:00/4:10)
對於自己的馬拉松成績,馬明濤説他“挺不甘心的”。當年一個教練説他具備兩小時二十六七分的水平,自己也相信如此,只是沒跑出來過。他打算找個合適的機會,好好跑一次,專門為這一場馬拉松準備,不像全運會那樣,先比5000、1萬米,再跑馬拉松。
參加這場比賽,他會把身體放輕鬆,不為獎金或名次,就為跑個成績。“以前我還沒有這樣跑過,因為經濟條件不允許。”
他的目標是9月的北京馬拉松,屆時前35公里希望能跟上國外女選手。2:30可能還是跑不進,因為現在要練滑雪,無法專注於跑步。
他跟劉教練説,自己打算跑北京馬拉松,想回去跟他練一段時間。教練沒同意,説你現在在國家隊,這不太好;等集訓完了再回來吧。
馬明濤只好在大連一邊練滑雪,一邊自己練跑步;一天最多三四練:
週一早上跑10公里(約45分鐘)或慢跑1小時;上午強度跑,5個1000米(2分45秒左右)或10個400米(最快58秒左右,其餘1分出頭);下午、晚上練雪上動作,滑滑輪(它跟旱冰差不多但更難滑,“我身上全是傷”)。
週二早上跑1小時;上午1個半小時身體素質,包括核心力量、雪上動作模仿等等。
週三早上慢跑40分鐘——很慢很慢的七八分配速,作柔韌練習;上午20公里越野,前面按4分半配速,後面4分;下午滑輪;晚上休息。
週四早上10公里,上午跑強度,下午、晚上滑輪。
週五早上慢跑1小時或12公里;上午身體素質,核心力量;下午滑兩小時滑輪;晚上休息。
週六早上放鬆30分鐘;上午30公里越野,用5分、4分半到4分(最後5公里);下午休息。
週日休息。周跑量估計80公里左右。
假如讓我一天有手
讓馬明濤失去雙手的那次事故,發生在2000年正月十四。
他記得當時下着大雪,他和村裏幾個小夥伴出去玩,看到一隻野鴿子不知是太小還是凍的,總是飛不遠,飛出一二十米就停下不動。他們幾個拔腿追趕,一直追到澆地的變壓器那兒。
變壓器已經被人偷去,電線都被剪斷,但仍然帶電。野鴿子飛了上去,跑在最前面的馬明濤也跟着爬上去。“不是很高,不然10歲小孩怎麼爬得上去?”
悲劇就這麼發生了。
從馬明濤、任耀、丁二偉,到近期媒體報道的陝西安康“刺繡女孩”楊佩、廣東汕頭年輕母親向莉萍,全中國不知有多少兒童因為變壓器觸電事故失去雙手,抱憾終身?!如此多的慘劇證明這些事故絕非個別、孤立現象,其背後很可能存在嚴重的系統性問題。
馬明濤歎了口氣,説:“現在都過去了,説了也沒用,其實這就是電力部門的責任,根本推託不掉。但事情已經發生了,而且過去這麼多年,一切都變了。我父母都是農民,當時也不懂,而且着急給我治療。如果換成現在的話,咱多少懂點法律,就會拿起法律來維護自己的合法利益。但那時候——十五六年前,咱不懂啊。這事我不願去回想。”
既然無法改變過去,他選擇坦然接受現實:“很多人都問我:你後不後悔?我自己也想過,後悔肯定會的,誰不想有手啊?但是你再後悔也白搭,人只能往前看。
“所以我跟他們説,我不後悔!我後悔什麼?如果我不這樣的話,咱倆還不認識呢。也許我好手好腳,還不如現在過得好呢。如果有手的話,也許我不會走體育這條道路,不會認識這麼多朋友。” 對於沒有雙手的生活,從2006年進體檢開始離家獨立生活的馬明濤早已習慣,説自己縫縫補補、洗衣刷鞋、騎車游泳什麼的都會,沒感覺有特別困難的事情。
如果能夠安裝假肢,馬明濤的期望是,它必須能夠讓自己在不必減速的情況下靈巧地取水,這樣他的成績肯定會提高。
失明又失聰的美國女作家海倫-凱勒(Helen Keller,1880-1968)寫過一篇《假如給我三天光明》(Three Days to See)。如果讓馬明濤一天有手,他最想做什麼事情呢?
他想了想,答道:“如果身體狀況好的話,我會先跑個10公里,看看有手到底能提高多少成績。其他地方我感覺有沒有手都一樣,我幹什麼都行。”
資料來源:愛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