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煙花特別多》─ 小人物與大時代的抗爭

這是一個新舊交替的年代。
所有人都在忙忙碌碌,他們找尋著新的位置。
不同的是:有人重新確立起來,有人卻在迷茫中失去了自我。
——陳果《去年煙花特別多》

《香港製造》(1997年)、《去年煙花特別多》(1998年)、《細路祥》(1999年),是陳果的“回歸三部曲” ,導演在電影裡對香港基層的小人物生活的關注,並且試圖在小人物生活的困境中找到香港回歸的出路。電影的海報上是個大大的中指,戳中的是處在轉型期的香港。就像片中的一句台詞“這個世界越來越複雜,每個人都把靈魂賤賣給魔鬼了。”給身處的這個世界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灰色。時間推進,到了香港回歸前夕。主角是退伍英兵,作為香港人的他們被迫解散,歡迎著解放軍進城,這是中國每個城市都經歷過的事件,香港比大陸晚來了半個世紀。回歸,舉國同慶的時刻,只有經歷變化的人才會深感不安,變好還是變壞?對未來的恐懼逼迫著許多人選擇一種與過去差別不大的環境生活——移居國外。


因這一舉國同慶事件而被迫退役的家賢一班人等對無法選擇未來的生活深感不安,歷史的車輪在向前推進,走上哪一條道路都不容易,大家都變了,“忠忠直直,終須乞食”,只要能賺錢,不管方法如何,只看結果,從港幣到人民幣,大家期盼著會發生變化,可是殘酷的現實卻告訴時代變化中被摒棄的他們,港英政府不再,覺得被英國拋棄,連打劫也專門挑選英資銀行下手,誰知竟遇上另一幫劫匪,可見同有此心理感受的不止他們幾個。回歸後的他們到底是誰?在中國人的地盤當英兵,不是英國人,也不是中國人,是不完整的中國人,同僚的一番說話道出了港人回歸後對自己身份定位的無所適從,殖民百年,自己過去職業的特殊性質導致他們已無法看清自己的位置,一百年的殖民後,自己到底是誰?這也是至今都還在探索的問題。與這一時期有關的許多港片或多或少透露出的都有迷惘,因不可控而顯露出的隱憂,煙花漫空、歡騰雀躍之下,人們內心仍有餘悸。


小人物與大時代的抗爭,或淒涼、或激進,不成功便成仁。迫於無奈,家賢也踏入黑社會,無法再次謀得與當兵時一樣高薪水的工作其實帶給他內心巨大的痛苦,而弟弟攜款潛逃更是造成他最後癲狂的導火索,親人之間的信任已不再,昔日手足與自己的信仰堅守也已背道而馳,不遠像舊手足一樣安於現實,家賢最後終於爆發,可憐的社團小弟被他當作了該為自己是失敗買單的弟弟的替身。不僅是弟弟的原因,更深層的原因或許應該是家賢被發展的時代拋棄,雖然做過努力跟上時代步伐的嘗試,但內心的不順氣讓他最終堅守自己的“底線”,最終與社會出格。


陳果導演關注的是大的時代變革,從小人物入手,不僅真切,也會製造出乎意料的劇情,大陸人與香港人的衝突即將到來,將香港女學生扔出雙層車讓觀眾不禁啞然,但竟換來車內人的一片讚美,或許只要是價值取向相同的事情,其實不管是誰,都會被平等對待。即將迎來更多大陸人的香港,是否已準備好如何面對文化衝突?只是衝突的一幕先在港人自導自演的幻想下發生了,對大陸人的偏見或許在相遇之後會有所改觀。


從港人回歸前的不安,到回歸後《榴蓮飄飄》中與《細路祥》中的阿芬是割不斷的大陸與香港人情感的代表,過期居留的阿芬在這裡結識了牡丹江的阿燕,也與阿祥有了童年的友誼,香港能容下菲律賓女傭,能容下印度人,同操粵語的港人親屬卻只能過期逗留,面對分別,有傷感,又無奈,兩地如何交流才能重拾血脈中共通的東西?


當深刻的痛苦與笑相交融的時候,展現出來的是喜劇也是悲劇。陳果極力表達的希望其實沒有比他展示出來的絕望更多,喜劇只有到達絕望的程度才是荒誕,才是現實,才是現代的,而這點無疑超越了充滿了哄人開心的輕喜劇和騙人眼淚的古典悲劇。


香港回歸已20年,政治上似乎已經越來越違背港人意志,當初的高度自治現在已非常值得懷疑;純港片也越來越少,合拍片的趨勢下精品不多;2017年,許鞍華的《明月幾時有》被內地發行商包裝成慶祝香港回歸20年的電影時,導演暗暗地偷渡了一些香港獨有的全民抗爭精神、有別於中國抗日論述的小城史觀入戲。就如許鞍華曾在訪問中說:「一部好戲的意思是會放射性的,很多人會看到不同的意義。」


最精妙的,是換來100%良心港人飾演方母,成了許導為合拍片「變奏」的重要埋伏。由葉德嫻飾演的方母,堪稱眾多小人物中的代表。葉德嫻曾挺身撐佔中,被大陸封殺,在電影的宣傳會中缺席、名字/頭像也在海報中下架,相信許導早料到內地審查的這一著,但這一著,反成了她的秘密武器。她是一個隱匿在英雄身後,埋伏在電影中的「第四主角」。


在電影的結尾,許導以水平移動的鏡頭把淪陷的香港與現今的維多利亞港無縫交接,借古喻今、抗爭精神的傳承之意不言而喻。



**圖片及影片採自於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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