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nives Out》─ 人心如黑洞

具體分享《Knives Out》之前,先說結論:不出所料,它就是今年院線片的TOP5。

之前注意到這部作品,還是因為它在多倫多電影節時的口碑大爆。而就算是在如此高的期待之下,作為一名經受過上千個推理故事洗禮的“狂熱推理迷”,本片仍舊給筆者帶來了不小的驚喜——特別是在這個偵探電影已然“過時”的時代,這部電影的創新與稀缺更是得以彰顯。


《Knives Out》是一部向舉世公認的推理小說女王Agatha Christie致敬的現代謀殺懸疑片,它的劇本很具有女王精神,將背景放置在一個表面溫馨實則分崩離析功的大家庭中。正如觀眾所期待的,大家長離奇身亡,一位偵探介入案件,通過一系列的問話和閃回,最後做出總結陳詞,找出誰是真兇。故事的主體框架更像是對女王的成名作《羅傑謀殺案》(《The Murder of Roger Ackroyd》)的改編,Daniel Craig飾演的Benoit Blanc偵探一開始似乎是主角,但隨著死者Harlan(Christopher Plummer飾)的註冊護士Marta(Ana de Armas飾)的閃回,很明顯她成為全片的情感中心,這與《羅傑謀殺案》的“我”如出一轍,筆者將這稱之為“誘餌主角”。有趣的是,Marta與“我”一樣,都以偵探助手的身份示人,同樣都在掩蓋自己的某些行為,不過兩者的結局當然是大相徑庭的,不然就真成翻拍了。


《羅傑謀殺案》的“我”是從讀者角度來講故事的,第一人稱的敘述方式可以使讀者增加認同感。《Knives Out》也是通過Marta的視角展開故事,隨著情節的發展,也使觀眾對她產生了情感認同,繼而達到設置懸念吸引觀眾的目的(即使影片已經過早揭示出一部分答案,即第一層“甜甜圈中間的洞”)。觀眾會站在她的立場,希望她的事情不要暴露。就像在經典電影《Psycho》中,Norman將Marion的汽車推入沼澤,汽車緩緩下沈又中途停頓,觀眾就會站在兇手的立場,焦慮地希望汽車快點下沈。這是電影賦予的移情。采用Marta的視角還有一個好處,有助於誇大所有家庭成員的糟糕程度。這一點也與《羅傑謀殺案》相吻合,死者是位有錢的大家長,周圍的親戚都是需要錢的人,在大家長死後紛紛撕破虛偽的面具。


電影以富豪推理小說家Harlan之死作為引子。在自己85歲生日的第二天,他被發現在自家莊園離奇割喉自殺,遺留下億萬遺產。大偵探Benoit Blanc被匿名人士雇傭調查此案,前來莊園。當他和家族的人們對談之後,發現事情並沒有想象中那麽簡單。


傲慢自負的大女兒Linda(Jamie Lee Curtis飾)、出軌的囊窩女婿Morris(Don Johnson飾)、管理推理小說版權的無用兒子Jack(Michael Shannon飾)、做假賬騙錢的兒媳Joni(Toni Collette飾)、手機黨的“納粹”小孫子Jacob(Jaeden Martell飾)、“自由派白雪公主”孫女Meg(Katherine Langford飾)以及最令人意想不到的,由“美隊” Chris Evans飾演的大外孫,一個渾身泛著油膩氣息的花花公子。

除了他們外,還有一個人設詭異的自帶功能玩家,只要一說謊就會嘔吐的的註冊護士Marta。她不僅是Harlan的護理,也是他的知心朋友;但同時,作為非法移民者的女兒,她在表面上備受莊園中所有人的喜愛,實則被所有人在暗中鄙視。


如同步入推理小說女王的《Agatha Christie's Poirot》和《Agatha Christie's Marple》的系列推理故事一般,一起豪宅殺人案,一個個心懷鬼胎的“寄生蟲”家人粉墨登場。他們每個人都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每個人都想得到遺產,每個人都有殺人的嫌疑。

如果你僅僅把這部電影當作是2019年的一部阿嘉莎式偵探電影,那就大錯特錯了。阿嘉莎的故事,通常會將真正的致死手法留待最後揭曉,中間有著數不清的煙霧彈和連環彎,每個人物的秘密也都會在這個過程中被逐一引爆。但《Knives Out》卻是反其道而行。令人詫異的是,在梳理外每個人物的心路歷程和當晚的時間線後,我們已經大致知曉他們各自的秘密所謂何事。而在進行第一輪搜證後,電影行至中途,突然以“上帝視角”為觀眾揭曉了Harlan在當晚死亡的真相。


這座好像建造於幾個世紀前的哥特式建築,讓電影一度產生了某種“古典氣息”的迷惑性。但很快,在看似古典的影調質感、空間環境中,在看似標準模式的黑色喜劇與懸疑推理的類型中,導演Rian Johnson采取了他一貫的做法:大膽的顛覆與革新。他將故事的內部邏輯與講法都進行了解構,隨著Marta的記憶閃回,“一樁事先張揚的兇殺案”由此形成。

死亡方式的揭曉,並不意味著電影開始泄氣,恰恰相反,這才是正式打開這部電影的鑰匙——真相背後還有多重真相,反轉之後還有瘋狂反轉。隨著遺產繼承人的意外公布,最終的謎底漸漸開始浮出水面。需要註意的是,《Knives Out》看似是為觀眾打開了“上帝視角”,讓觀眾宛如成為狼人殺遊戲中的“上帝/法官”。但實際上,我們也只是擁有了Marta的一部分視角和每個人的陳述證言,無法從中得出誰才是真正的“隱狼”。在不斷的懷疑、推翻中,就連真相本身都變得不再那麽重要,在這一過程中所造成的觀影心理的巨大跌宕,才是影片真正想要突出的部分。


另一方面,導演破除影片表面古典感的做法,還在於安插了眾多的當代元素,以重巒疊嶂的筆法將美國社會的問題拋了出來,讓人能夠切實地感受到影片的當代性。拋開非常明顯的對於上流社會白人生活的嘲諷暫且不談,電影中很多草蛇灰線的細節,更加讓人感到驚喜和有趣。

比如,整個家族的設計會令人聯想到 《Game of Thrones》。而那面用大量刀與刀鞘制作而成的裝飾品( 組成了一個“大型甜甜圈”),與“鐵王座”在某種程度上也可以勾連,最後的一個反轉更是令人咋舌。又如,電影中大量涉及的對於移民問題爭議,這家人各執一詞、各有說法,卻連護工瑪塔出身何處都一無所知。一旦涉及自身利益,則狐貍尾巴盡顯,變臉只在一瞬間。


而台詞中諸如Netflix、《Baby Driver》之類的小聰明,更是一刻都沒有消停過,全程吊著人的胃口。 此外,還有幾個值得被提及的、細思極恐的地方。一個是印在杯子上的:“MY HOUSE、MY RULES、MY COFFEE”,這個杯子形成了整個案件的閉環與互文。另一處則是Harlan的巨型畫像,這個畫像在全片中一共出現三次,前兩次面帶愁容,第三次出現時,嘴角卻含著笑意,仿佛他早就預料到了最終結果。


電影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莫過於Daniel Craig飾演的那個帶有怪異南方口音的偵探,時不時會突然脫線一下,又可愛又神經質。他提出了兩條理論,一則是頗為詭異的“萬有引力之虹的終結”,另一則是更詭異的“甜甜圈裏的甜甜圈”,下面簡單做點閱讀理解。

《萬有引力之虹》(Gravity's Rainbow)是美國作家Thomas Pynchon的小說,講的是二戰期間,德軍正在制造一種威力巨大的火箭,而美軍與其盟軍一方的科學家們則竭盡全力試圖找到火箭基地。所有出場的人物都不同程度地卷入了偵查與反偵查的鬥爭中。《萬有引力之虹》是一部頗具荒誕色彩的懸疑小說,指出了資本主義社會下的不公與分裂,即便戰後的美國在國力上逐步強大,其潛在的社會結構仍遍布瘡痍。在電影中,這個引用既是致敬,又是對影片主題的一種暗示。


而拿甜甜圈來比喻案件的真相背後的真相,所謂的“中心缺失的甜甜圈中還有一個中心缺失的甜甜圈”,這段繞口令恰恰道出了影片的敘事結構和導演如此安排的意圖所在——真相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接近真相(虛空)時所感受到的“無中心感” ,意味著人心如黑洞一般,無法預測。伴隨著家族中每個人的心思和選擇在我們面前曝光,人性的多面與覆雜也得以呈現。

最終,再提一下影片中極其突出的演員群戲。如開頭所言,這部電影在筆者心目中是年度院線片的TOP5,而它的群戲更是年度院線片中數一數二的存在——特別是其是兩位主演Daniel Craig與Chris Evans的顛覆演出。他們在對待各自角色的處理上,都和之前的經典形象有了很大的轉型。


總而言之,《Knives Out》是一部在觀影過程中不斷為筆者帶來驚喜的電影。宛如一把刺入甜甜圈中心的刀子,這部電影在甜美與血腥中,給人以時而輕巧靈動、時而如“過山車狂飆”式的觀影體驗。它能叫人完全沉浸於此類懸疑喜劇最純粹的觀賞性中,又能在不說教的前提之下,靠大量細節的鋪陳來展現社會問題。



**圖片及影片採自於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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