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要我抱她的陌生女孩

星夜下,熱鬧的都市驟然變得冷冰。我想起家中那個吸收了日光精華的熒光玩偶,它總會在黑暗中亮起,讓黑夜帶一份鬼魅。海邊的鐘樓悄然地鳴過了午夜的鐘聲。

每天下班後,我都會乘搭最後一班地下鐵回家。

「最後一班列車將於十分鐘後開出......」廣播聲在空洞的車站裡迴盪著,月台上零星的身影流露出勞碌工作的殘跡。我亦然,腳步重,眼皮亦重。

踏進車廂,我一直朝着車頭方向走去,黑色的車窗一個個隨腦海後退。突然,我感到左腳絆倒些什麼似的,令我失去平衡,全身仆前,額頭直撞向車廂中間那條不銹鋼扶手。

我清楚聽到額頭與扶手相撞時的那下聲響,然後彷彿看見許多星星在眼前迴轉。我還未回過神來,一把陌生聲音傳到耳際。

「嘿,大白痴,你沒有看路嗎?」是把女人的聲音。我按摩着紅腫了的額頭,轉過身去,發現了她。
我頓時嘩然,她坐在車廂與車廂之間那個相連的空間裡。她雙腳伸得很直,把剩餘的通道都攔住了。我呆若木雞的望著她,車廂裡除我和她外,再沒有人了,周圍變得異樣安靜。

我打量着她,愕然蓋過了我本應有的怒火。

「小姐,我想請問你這是在幹什麼?」我不明白為什麼我會說出這樣的一句對白。

「當然是乘車了,你這是什麼白痴問題啊?」她攤攤手,理所當然的回答我。

「我是指,你為什麼要坐在這兒。」我指着她。

「我就是喜歡,地下鐵並沒有明文規定乘客不可以坐在這兒啊!」她趾高氣揚的。

這個神氣自若的女孩,有着白皙而清晰的輪廓,在柔柔的燈光下,顯得清麗動人。她的腳雖被我無情地踢了一下,但她沒有任何反應,仿似雙腳沒有感覺那樣。

「嘿,你為什麼不說粗話罵我呢?」她提高了聲線。

我望望她,她依然坐在同一位置保持著同一姿勢。

「若果我說粗話罵你,你會哭的。」我根本沒有生氣。

「不,我會用粗話反罵你,哈哈。」她嘻笑的樣子很惹人憐愛。

「我還是頭一回聽見女孩這樣回答。」我被她逗樂了,索性走到她身邊盤膝而坐。

「你借我一百元,我和你做個朋友。」她很直接地說。

「哈哈, 那有人頭一次見面就要向人借錢的! 」我笑了起來,情理上我應該意識到她是個騙子吧,還要是個古怪的騙子。

「你會借給我的,對不?」她自信十足地望著我。

我再次打量著她,她穿著雪白的牛仔短褲,配以淡紅色的短袖襯衫,格外好看。

「嗯, 我會借給你。」我沒有考慮什麼,從錢包裡掏出一張百元紙幣。

「我沒有打算還給你的哦!」 她輕佻地說。

「我沒有想過你會還。」我淡淡的說。

「若果我們再見, 你陪我聊聊天已經很不錯了。」我補充。

「一言因為定!」她中氣十足地說了五個字。

「是一言為定吧?」我斜視著她。

「我就是喜歡!」她理直氣壯的。

「這是港島線的尾站, 請各位乘客離開車廂......」 廣播聲響徹車廂, 我望著依然坐著的她。
「終站了,你不打算離開嗎?」我疑惑。

她那水汪汪的雙眸一眨不眨地凝望著我,我有點不自在的感覺。

「你可以抱起我嗎?」她說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我愕然了一會,我沒有想到會在深夜的列車裡會有一個陌生女孩要我抱起她。奇怪的是,我沒有打算問她為什麼不站起來自己走。

我下意識地窺看一下她那伸得筆直的雙腳,腳的形狀美好,若果站起來的話,會是個有着長腿的美麗女生。

那一刻,我想扶她起來,然後可以看着她慢慢地走路,在微茫的燈光及雪白的牛仔短褲襯托下,她的背影一定會讓我留下深刻印象。

然而,我卻沒有實行那個扶她起來的動作,而是按照她的指示,打算真的抱起她來。

「當然可以!」我站了起來拍拍胸膛,然後一隻手穿過她的膝蓋底部,另一隻手就扶着她的腰際,用公主抱的形式,小心翼翼地把她抱起來。

她的雙腳異樣冰冷,但身體卻暖烘烘的,身體散出一股淡淡的香味,她的身體相當輕盈。只是,我的心臟不期然地蹦蹦亂跳。我抱着她慢慢步出車廂,長長的月台冷清得有如黑夜的荒漠。

我在等待她的進一步指示,若然她很享受那份抱抱的話,我亦會默不作聲地,抱着她浪漫地走過無人的月台。

「爸爸!」突然她欣喜地叫了一聲。
我大惑不解地望着她。我轉過頭去,一名穿着地下鐵制服的男人正推着一輛輪椅朝着我們走過來。

「嘿,你是個好人,謝謝你。」她溫柔地對我說。

「我......」不知怎地,我說不出話來,呆呆地繼續抱着她站在原地。這時,她爸爸也來到了我們身旁,他沒有說話,仿似沒有在意我的存在那樣,也沒有因為我這個陌生人親密地抱着他的女兒而怒斥我。

我沒有畏懼,很自然地輕輕地把她放到輪椅上,然後她爸爸推着她,慢慢地離我遠去。

我一直站在原地呆望著他們的背影,今夜的列車是個幻想空間,令我迷失了。

我沒有追問她爸爸為何讓女兒就那樣坐在地上,也沒有問女孩是不是被人拋棄在車廂裡,抑或這是她爸安排的選婿任務,測試一下有多少個陌生人願意抱她的女兒。那些想法通通都很怪異,甚至有一刻懷疑陌生女孩和她爸都是鬼,是深宵尾班列車的一對鬼父女。

不過,她大腿的溫度卻又的確深刻地烙在我手臂上,還有那猶遠若近的體香,令我的大腦麻醉了,亦不相信鬼會有溫度和香氣。

正當我沉思之際,在月台遠處的他們停了下來。

「嘿,明天我要你借我二百元,你會借的,對吧?」遠處傳來她的聲音。

再次聽到她溫婉而爽快的聲線,我決定明天乘車的時候,繼續尋找這個需要我抱的女孩。

然後,我學着她說:「一言因為定!」,並期待着明天的黑夜。

註:部分圖片取自互聯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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