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士司機 (1)
車廂電台播放着王傑的《傷心1999》,小卓左手操控着軚盤,右手伸出窗外,食指與中指夾着一枝燃着的煙。窗外的樹,路旁的防撞欄,隨着車輛前進而急速後退。小卓跟着音樂放聲高歌,車廂內只有他的歌聲,聲音把有限的空間填得滿滿的。1999年,那一年他剛投身社會,在大學修讀中國文學系畢業,醉心古典詩詞。
小卓在文壇浮沉十八年,鬱鬱不得志。被前妻拋棄,被公司解僱,生活潦倒。看透世界後,他深明不能靠文字糊口,數年前毅然轉行做職業司機,日踩夜踩,過着多勞多得的生活。他相信人善天不欺,踏實地做人,起碼可以做一個養妻活兒的硬漢。
「爸爸,明仔搭巴士時不用付錢,說是因為他爸爸是巴士司機!」今年八歲的俊仔是小卓的獨生兒子,他患有隱性疾病,經常進出醫院,喜歡與同學討論各種公共交通工具,常常向小卓提出有關巴士的問題,願望是成為一名巴士司機。
小卓輕撫俊仔的頭,認真地向他解說着:「傻孩子,巴士、專線小巴或港鐵車長享有薪假期、病假及年終花紅等福利,無論工作或休假,都能夠不花分毫,便可在任何一個車站登上同公司的車輛。部分公共交通工具公司,例如巴士,甚至還能愛屋及烏,讓員工家人享有免費搭車福利。」
俊仔捉緊小卓的手臂,反問道:「那麼爸爸,我搭巴士要付錢我是理解的,因為你不是巴士司機。我想知道,為何我搭的士也要付錢呢?」
小卓看着問得天真的俊仔,內心不禁湧來一份苦澀。他是個的士司機,沒有上述各公共交通工具司機的福利。他以日租形式租車駕駛市區的士,每日交更就會清空車廂內的錢箱,「俊仔搭爸爸的的士不用付錢,搭其他的士,日後也不要你付錢,好嗎?」其實小卓想說賺到足夠金錢後,買一架私家車載家人到處遊玩,比起坐的士更舒適方便。
「也不要爸爸付錢,的士司機之間不應該設定免費搭車福利嗎?」俊仔認真的提出質疑。小卓再撫摸一下他的頭,就轉身落樓,準備今晚的夜更工作。
安放在駕駛座前的五部智能電話同時運作着,小卓需要與行家鬥快搶單,只要其中一個屏幕亮起來,就代表有生意。比起在街上漫無目的地兜客,這個科技時代的確便利很多。
不過,首先亮起的一部智能手機,卻是太太傳來的訊息,「卓,俊仔因患重感冒要留院觀察,在元朗博愛醫院,你下班後就來看看他吧!」小卓沒有拿起手機,心想今晚開工前和俊仔談「巴士經」時還安然無恙,應該沒什麼大不了。他要掙足夠的錢,才可讓俊仔免費搭的士呢,故他只是回覆了簡單一句「收到」,之後便繼續留意工作用的手機屏幕。
率之有新「柯打」,落單的乘客在尖沙嘴。小卓接載着一名滿身酒氣,穿着整齊西裝的中年漢,由尖沙咀諾士佛臺開往西貢匡湖居。乘客全程都在喃喃自語,向小卓吐苦水,「公司裡每個人都是司馬昭,每個人都是表裡不一的混蛋,為了討好女上司,有年輕男同事陪她睡,做鴨的話不如去夜店啦,白痴!」
中年漢發着嘮叨,小卓有時會附和數句,「你也不見得很好吧?翠華今漸近,攀附即飛翔,上不到位怪不得人!」中年漢大力地拍打一下椅背,怒吼道:「你這的士佬不要裝模作樣亂吟一通,你只是個駕車的低層人!」
小卓沒有太在意中年漢醉後胡言,不得不承認,他只是一個駕車的低層人,每晚都聽着不同乘客的不同故事,但故事十之八九,都是不安好心的壞事。經過大約一小時的車程後,的士抵達匡湖居正門外。小卓心想,這混蛋酒醒後,仍然要做個戴着面具做人的西裝友,還挺可憐的。
註:圖片取自互聯網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