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學的一課

不知道中學教科書裡，還有沒有殷海光的《人生的意義》(據說沒有了)。思前想後，人生追求的意義及目標，應該層層遞進，那是最基本的層次。然而，最近聽到有朋友對年輕人的抗爭開始動搖，甚至有人認為再此下去沒有意義。這說法，讓我想起《人生的意義》這文章，作者是希望每個人都可向上升，但殘忍的社會現實帶出的訊息，卻是有人開始接受價值層慢慢褪色，甚至滿足在文化層的地帶。
念過這課的人，相信有部分會明瞭年輕人的想法，用最簡單易明的代入，就是來自這課中最高的那一層，是生物價值層。這一層在目前的社會狀態而言，是達到了基本條件，有自己的理想，有道德，追求真善美，自由發言及言論的框架，仍然有頗大空間，還能夠體現人與人之間的善良及道德價值，團結及追求進步。

現在看起來有點老土的論述，其實若沒有這班年輕人死死抵抗，隨着時間過去，社會的價值層會開始慢慢下降。不至於跌回生物邏輯層的地步，粗俗一點說就是有飯就食，有女就溝，有仔就生，有衫就着。而是目前有人滿足於的生活文化層的層面，許多人在社會富裕及物質條件充足下，在衣飾及料理上有一定要求及選擇，不會是吃樹根，茹毛飲血的原始年代。在金錢財富上有大突破，可以粗豪地揮霍，可以憑金錢換來美女及物質享受，可以環遊世界，在北極留下獨一無二的尿液。然後，還取決於沒有被扣分，要循規蹈矩，聽教聽話，否則環遊世界那個選項，會被智能式地刪除。
很記得過世的外婆在我小時候常對我說她的往事，以前戰亂時，人們有一頓白米飯吃，就已經欣喜半天。到她生兒育女後，兒女買給她漂亮衣裳，帶她坐車到鄉村以外的地方走走，也嵌進她人生中的美好記憶裡。那是很平白的生活條件提升，由戰亂到和平，人們的生活得到滿足，而她能夠分享的，就是這些，也沒有叫我長大後要立志做偉大的人，協助社會進步，甚至連要成為教師醫生這種能為社會效力的職業也沒有。

在香港，看起來平淡似水的生活，其實一直處於最高層次，那不是與生俱來的，而是過去的人一直在爭取和提升。此刻對某些人來說是「收成期」，生活安逸，無拘無束，自由及享受，都輕而易舉。故此，他們的想法或懼怕是，若然這場運動觸怒了當權者，就會收回他們目前的福利，令他們的收成變得慘淡，生活層次甚至會退到下一層。

當然，這種收成期按目前來說是安然無恙的，而他們(部分人)不會理解甚至會譴責年輕的示威者，一來憂慮破壞了近數十年的最高層次社會現況。二來是自私，最顯淺的道理是，2046年後他早已駕鶴仙遊了，那時的香港變成何種田地與我何干，加上有能力的人已有兩手準備，後代早有西方國籍，若過度後維持現況，留；若退步到極權地步，走。
早前跟一個篤信馬克思和列寧主義的六十歲商人傾談，他說要左無人比他左，他的子女也在外國讀書，生活富庶，有理想有思考，也在突破一切迂腐思想的條件下，在內地從事創作的生意，的確能夠賺到金錢，卻不會令自己思想歸邊，儘管他是那麼樣的一個馬列主義者。

他說，沒有人有資格批評現在上街抗爭的年輕人，年輕的沒有，年長如他的也沒有。那想法很簡單，只是維持，或者詞鋒尖銳一點來說是捍衛目前的自由而已。有朋友說過以前的香港也是貪污成性，權貴當道，社會不公，人和社會都是會進步的，看香港就是了，為何不相信即使五十年一變，不是變得更好，而要那樣悲觀要提早近三十年就去宣示。

我起初沒有反駁，因我也有一刻從他的角度去想，又不無道理，七十年代成立了ICAC，然後又的確壓制了貪官污吏，包括高官及警察，再推進下去，將廉潔及自由度提升至世界前列位置，警察由以往的欺壓百姓，到換來市民由衷尊敬(此刻這份尊敬的價值正褪色)。後來我才想，那是在一個資本主義的制度下的前進，若換成是社會主義，加上高壓封閉的方針下，會否出現另一個ICAC，的確值得思疑。

過世的外婆跟年幼的我，分享的是社會由生物邏輯層進步至生物文化層的過程。若然悲觀的想法成真了，那我年屆古稀之時，能夠和兒孫分享的，就是把這篇加密後列印出來，收藏在秘密地方四十年的文章，偷偷與他們分享一下，在爺爺生活的年代，自由寫作及思想開放的時候，究竟是一個怎樣的氛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