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飲茶的大叔


他約莫四十至五十歲,架着一副黑色的粗框眼鏡,聚精會神地看着餐牌,額頭上的坑紋,皺起上來時相信可夾死三數隻蒼蠅,臉上盡是歲月的痕跡,卻有一頭令人羨慕的濃密黑髮。喧鬧的酒樓裡,放眼望去,只有他一個人悠然自得地坐在一張四人方桌旁,一個人飲茶。

大叔獨佔一桌的畫面,吸引了坐在不遠處的我的眼球。曾經有人擬定了一個人從事活動的孤獨級數,一個人去不同餐廳吃東西的程度都有分野,如吃麥當勞只是等級二,但燒烤或打邊爐則去到等級八。然而,卻沒有一個人到酒樓飲茶的選項,大概因為擬定的人沒有這種概念,其實一個人飲茶,是我一直想試但卻又一直未有去試的活動。

我還是喜歡看鄰座的大叔,他不算特別有佬味,卻有種無法言語的魅力,大約是我這個接近大叔年紀的人才會漸漸感受到的況味。他叫來酒樓經理,用有點滄桑的聲線,點了一壺鐵觀音。原來酒樓有這種茶,我每次跟不如和小女兒飲茶,都只會點香片。然後,他把點心紙遞給知客,安靜地坐下來,沒有看報紙,沒有看手機,只是專注地看一看桌上的白色瓷杯,久久沒有放開視線。

茶端來了,他卻沒有如一般茶客般,先用茶清洗餐具。茶甫放下,他即倒進白色瓷杯內,再放進鼻孔輕嗅,如大師般品茶。那原本預備了讓人洗餐具後倒水的大碗,原封不動地放在桌上,煞是有型。

過了大約十分鐘,第一樣點心上桌了。那是一籠四個的蟹籽燒賣。在我的標準裡,若然是頭一次光顧的酒樓,要測試它是否值得再去,點一籠燒賣就知端倪。大叔的品味果然也和我相近,他細細口呷一口茶,再以純正的手勢夾起一粒燒賣,整個放進口裡。

我看着他那種豪邁,突然也很希望點一份燒賣,也要學他那樣一口吃下去。我呷着自己的香片茶,然後總希望能夠嚐到鐵觀音的茶味。大叔的那份說不出的雅樂,讓我這個原本陪家人飲茶的七分四大叔相當投入地欣賞,那與觀察一個美麗女人不同,那種看,是有點兒膜拜的看。

大叔的第二份點心是一碟叉燒腸粉,他拒絕職員為腸粉澆下豉油。白白的腸粉夾雜略紅的叉燒粒,有零星的蔥花,原來不添加豉油的叉燒腸是那樣的,可惜我每次點的時候,阿姐都會在電光火石之間加了豉油,已來不及舉旗警告。

他夾一小截腸粉放進口裡,咀嚼着,不知怎地,總覺得這樣吃腸粉應該特別美味。其實,男人踏入中年後,就應清心寡欲,既不嗜色,也好不重味道,一杯鐵觀音,一件沒有豉油的腸粉,也許是一種生活態度,也是正確的態度。
兩份點心送上來後,過了一段長時間,也沒有點心或其他食物送到他的案上。他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茶,自己為自己的茶杯斟滿茶,那畫面深深刻劃在我腦海裡。

點心逐點被他消滅,原來一個人吃的份量,就只有那四粒燒賣及一份叉燒腸。他沒有再坐很久,午間的茶樓喧鬧不注,在他那處孤獨而不失雅致的角落裡,卻感受到如竹林深處人家的寧謐,每一口茶都那樣具備品味,是一個大叔飲茶的品味。

人有很多雜念,很多傻思想,有時候想極也不通,有時候想通了卻懶去做。我在籌謀着一件事,那件事說易不易,說難不難。究竟一壺鐵觀音,一籠蟹籽燒賣,一份不添加豉油的叉燒腸粉,是不是能否成就一個大叔的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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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籤: 飲茶  大叔  電光火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