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你的口罩已經太遲
情人節的這天,天色灰灰暗暗的,像雨廷的心情那樣,跌跌蕩蕩,空白淡然。他把一個獨立包裝的口罩放進信封裡,在信封面寫上一個熟悉的地址,信中還有一張小便條,大概是給收信人一份小心意。這信對他來說相當重要,故他親自到郵局把信掛號。寄信後雙手插着褲袋,戴着一個綠色的外科口罩,背一個白色的環保袋,在比往年都冷清得多的尖沙嘴街頭,獨個兒踱步。
這信當然不會在情人節寄到她手上,因為她今晚與一班好友一起派對,沒有他的份兒。他喜歡的她,卻不喜歡他,喜歡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要花上很多倍心思,也要承受很多倍的難過。然而,他喜歡她,希望她也會喜歡他,如此而已。
天色漸暗,疫情蔓延下的黃昏不是橙色的,是一下子變成黑色,一點兒也不浪漫。雨廷走過名店林立的廣東道,那地方很不香港,香港的有錢人,也似乎不會去廣東道買名牌。在某店櫥窗前倚着看一看電話訊息,卻被一個店員要求他離開,不要擋着展示的商品。雨廷苦笑了一下,這店員還真的敬業樂業,也許下一秒就會有貴客光臨,正正是買走他遮擋了的商品。
她與朋友在尖沙嘴一家樓上Café歡聚,聲稱全部盡是單身人的派對,全場男生都瞄着她一個而來,其他的女生,作用是在埋單除開時希望平均數沒有小數點。她玩得很狂野,與男生碰杯,男生借意摟她的腰,觸她的臀,她不以為然。
派對裡的男女狂歡後也變得狂野,把音樂的音量調至最大,在密室中吞雲吐霧,忘卻了都市正被疫症侵蝕,有人更把各人奪下的口罩以火機點着燃燒起來,酒酣耳熱的男女更如着魔般在跳火燒口罩舞,其中一個男生隱瞞自己曾到內地更是隱隱地咳嗽起來,但咳嗽聲卻被聲浪極大的音樂完全掩蓋。
雨廷孑然一身地走在愈夜愈冷清的廣東道,街裡愛人一對對,每一對情侶今年都比較特別,往年會配襯了同顏色的鞋,今年有人配襯同顏色的口罩。有一對男女更特別在各自口罩上寫了一個字,男的寫了「口」,女的寫了「勿」,他們一路走來都引起大眾目光,究竟他們今夜會不會接吻,的確耐人尋味。
凌晨快零分了,街頭上完成晚餐的情人消失得很快,那對口勿男女也許到附近的時鐘酒店研究奪下口罩後的嘴唇了吧。雨廷突然想起她,記得她語帶挑釁地對他說,今晚不要去等她,不想他看到她與另一個他去開房。
其實她本質不壞,只是女人非要玩弄一下喜歡她的男人不可,即便是她口裡斬釘截鐵地說不喜歡他的男人。然而,派對在午夜終結,各人結帳時神奇地除了整數,她的那份,已有至少三個男人爭着支付,氣得其他女生恍然大悟,拋下錢就失望地走了。
那三個為她着迷的男人,卻因醉酒的關係初而口角,繼而動武,三人在CAFÉ內扭作一團,嚇得她馬上跑了出去,一直走到冷清的廣東道上,一路漫無目的地走着。
沒有防備的她,此刻變得稍為清醒。看到街上一個乞丐,膠盤裡盛載的不是金錢,而是一個有着獨立包裝的口罩,她才醒起自己的口罩被燒了。她打算用二十元,向那個乞丐買那個口罩。正當她要付款的時候,突然有一把熟悉的男聲叫住了她。
「那是我給伯伯的口罩,你不要搶走好嗎?」是雨廷,他早就看到她。
「為什麼你在這兒,我剛才就和那個人上床了!」她賭氣地說,希望把雨廷氣走。
雨廷只是哈哈地笑了兩聲,「你這人說謊時會走音,還是算吧,我送你回家好了。」
「誰要你送,我自己回家就可以了!」她依然故我。
雨廷從環保袋中取出一個獨立包裝的口罩,把它遞給她,淡淡地道:「那至少,戴回口罩才乘車,此刻的口罩比安全套更重要呢!」
「你又知我剛才沒有用安全套的,唉呀,我感覺自己快懷孕了!」她裝着孕吐的樣子,始終沒有接過雨廷的口罩,慢慢離開了廣東道。
雨廷一直默默跟在她身後,零防護的她在複雜的公共交通工具中逗留,就如腳下的玫瑰那樣脆弱。直至回到家,她都沒有要雨廷的口罩,她知道他在跟着她,卻沒有讓他進屋。
兩天後,她感到額角有點灼熱,全身肌肉酸痛,還有點作嘔及腹瀉的現象。她拿來紅外線測溫儀射向額頭,儀器發出咇咇咇的聲音,屏幕顯示的溫度是三十八點五度。
她開着電視,新聞主播公布最新確診個案前晚曾在尖沙嘴一間樓上Café參加情人節派對,現正追蹤當晚與他一起的八名男女。
她聽到那句廣播後整個人呆了,想起雨廷那句「那是我給伯伯的口罩」,她翻找家中的口罩,卻發覺最後一個已被媽媽取走了。當她害怕得快要昏倒之時,門鈴卻響了起來,她以為是檢疫團隊找上門捉她強制檢疫之時,門外的卻是一個戴着口罩的郵差叔叔。
「張小姐,這是你的掛號信,請簽收。」郵差有禮地把信交給她,然後便轉身離開了。
她看到那熟悉的文字後,慢慢打開信封。信內是一個曾在尖沙嘴街頭見過的獨立包裝口罩,然後還有一句小字條:「希望這口罩能像我那樣,一直默默守護着你。」
註:圖片取自互聯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