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電單車
瀝青路上,這輛紅色的小型電單車,一直在我面前行駛着。憑觀察所得,騎車者是一名女士,那被陣陣冷風吹動而鼓起的外套,把一個瘦削的女士都變成米滋蓮。掛着P牌的她開得很慢,我卻一直跟着她,無論後方的車怎樣貼着我的屁股,我都無意超越她,也下意識地,不讓其他車跟着她。
我觀察這輛紅色電單車有點不尋常,是以暫時放棄原來的目的地,只是一直跟着她,她以時速50公里慢駛,我以時速45公里相隨。如是者,她知道我跟着她,竟然慢慢將車駛進一條鄉郊小路,路愈來愈窄,車愈來愈少,直至只剩下她和我。她在一棵銀杏樹旁停下車來,而我的車子亦因前路過窄,被迫停在路中央。
她泊好電單車,然後離開電單車。戴着紅色頭盔的她慢慢走近我的車。我為了審慎起見,暫時鎖了車門,靜觀其變。她走到司機旁的車窗,然後在我面前,脫去那個紅色頭盔,藏在頭盔的長髮如洗頭水廣告般散出來,煞是好看。她沒有戴口罩,亮眼的五官相當動人,有一種妖媚的感覺,卻萬分動人。
她用手指輕敲我的車窗,示意我搖下車窗來聽她說話。我評估形勢後,慢慢調低車窗來,先聽聽她想說什麼。
「先生,我知你一直跟着我,我認為你想知道我的故事。」她的聲線也帶幾分姣,也是那種會令男人心癢的聲音。
我抓抓頭皮,擠出尷尬的笑容,說自己對紅色車十分敏感,很多次都會跟着市區的士走了十多公里的路,有時還會被的士司機痛罵。
她按着嘴巴在笑,可能我的開場白還不錯。
冷風無情地吹起她的長髮,氣溫不足十度的郊外,加上開了近半小時電單車的她,一定需要庇護,我不忍心她站在外面吹着冷風,遂按下開鎖鍵,打開前面的車門,示意她坐進車來,我車裡還有暖水壺,可以為她倒一杯熱水。
她不假思索就坐進我的車裡,用口吹了吹凍得僵紅的手。我馬上拿了身邊的暖水壺,擰開蓋來為她倒了一杯熱水。
「的士的笑話不好笑,但還算新鮮。對了,我叫Kate,你呢?」她接過我的水喝了一口後,以輕鬆的語調主動介紹了自己。
我告訴她我姓藍,她可以叫我做藍先生。
「還以為你姓洪,看你那麼喜歡紅色!」她還是圍繞着紅色這個話題。
「坦白說,你的身上有靈。」我不喜歡欺騙女人,特別是漂亮的女人。
她以狐疑的眼神望着我。
「你不是因為想跟蹤我才跟蹤我的嗎,為什麼又要再開一個玩笑!」Kate突然認真地說,眼神中流露一絲恐懼。
我馬上用食指按着她的前額,念了咒,那靈並沒有離去。
Kate的雙眼突然紅通通的,眼淚不自覺地自眼框中溢出來。
「不用害怕,我跟着你的原因也是因為這靈,你現在閉上眼睛,我會替你驅走它!」我感受到那惡靈不容易對付,指示Kate依我的說話行動。
Kate卻被定住了,眼睛不但不能閉上,而且更瞪得愈來愈大,仿似要把眼框都撐破那樣。
我馬上拿出一道驅鬼符來,念咒後貼在她的額角上。豈料那靈有超強力量,竟一下子就將符吹走,符直飛出車窗外。
我馬上啟動引擎,把全部車窗都關上,以極快的動作退車並掉頭,希望儘快將Kate送回道長的住所,來讓師傅來對付這惡靈。
不過,當我的車駛上高速公路後,Kate的雙眼慢慢閉了起來,亦沒有再流淚。我明顯道行未到,那靈已離開了,卻不知為何要附上Kate。
***
「你今日的那位客人是個漂亮女人吧?」女友塵沙揶揄我說。
「是個可憐的女人,她被惡靈跟上了,我的道行不足以驅走。」我馬上擁抱眼前就快打破醋罈子的塵沙。
她之所以知道我今日遇到Kate,是因為她看了安裝在車內的電子眼。而她也被驅鬼符突然吹走的一幕嚇壞,作為道長女兒的她,也未遇過這種能量的惡靈。
我當晚就拖着塵沙去找道長師傅,也讓他看了那段片。
「那靈的目標不是她,只是與她相關的人。」道長師傅一眼看穿,他提示我不要再去找那靈,那東西道行極高,恐怕會惹禍上身。
「對,我白天都能夠感受它存在,而且更要上了一個弱質女人的身。」我坦白道,其實Kate並不是我客人。
「賜你一道驅鬼靈犀符,若下次再遇這靈,要貼在被上身的人的背部,看看能夠將靈鎮住,再帶那人回來見我。」師傳將一道加強版的驅鬼符給我,然後揚手示意我跟塵沙離去。
***
過了大約一個月,這次我真的有任務在身,同樣駕着車,行經那條遇見Kate的瀝青路。
沒有遇到Kate,我順利去到委託人家裡。
這家人住在元朗一家村屋,聽他們說村屋有接近一個世紀的歷史,是家族世代居住的風水屋。
委託人是個約莫三十五歲的男子,他自稱Steve。
「藍道士,請你一定要救我媽媽,她最近好像被人下了降頭般,竟然和一個年輕男人,和一個年輕男人私奔!」Steve語帶激動地對我說。
「你媽幾多歲?」我不相信他的故事,冷淡地問。
「今年七十了,你看,我的女兒也快七歲了。」Steve指着跟在他身邊的小女孩說。
「叔叔,嫲嫲她不和我玩了,她跟着一個像你差不多大的叔叔走了。」小女孩以無辜的眼神望着我。
我好奇,若他們所說的事千真萬確,那應該要找那個年輕男子出來談談,而不是找我這個驅鬼道士吧?
Steve仿似知道我在想什麼,拉着我的手臂,帶我去村屋內的一個房間。
那房間一看就知道是老人家的房間,牆上掛着一幅黑白的男人照,已被塵埃遮蓋了一大半,看不清男人的模樣。
「這是我爸爸,在我很小的時候已去世了,我媽獨力養大我和幾個兄弟。」Steve指着那相片跟我解釋。
「我知道這是你爸爸,那跟你們請我來有什麼關係?」我無語,若果他們說是死去的老爸突然化身鬼魂上了媽媽身然後令媽媽失常,那我會立時打道回府。
「那個帶走我媽媽的男人叫立青,而我爸爸叫陳靖。」Steve突然向我介紹男人與老爸的關連。
「立青?你想說那男人的父母原本也想改名叫靖,但因某些原因而要分開這字,而要叫立青?」我對這兩個名字感一點興趣,但始終無法聯繫這個與請我捉鬼的關連。
正當我在沉思之時,屋外突然傳來陣陣嬰兒哭聲。
我望向發出聲音的方向,發現一個穿着紅色外套的女人,正抱着一個嬰兒朝我們的方向走過來。
當我看清她的臉時,發覺那女人不是誰,正是早前被惡靈附身的Kate!
***
Kate出現在委託人Steve的村屋裡,而我卻是Steve騁請的捉鬼道士,這個組合很神奇巧妙,連我亦不知道到底發生過什麼事。
Kate首先向Steve打了聲招呼,然後她卻不驚訝我在這兒。
「是Steve找到我的,他請求我將我老公留住,不要勾引他年邁的母親!」Kate說了些大家都不能理解的說話。
「對,Kate的老公拋下剛滿個3月的女兒,也放棄如此漂亮的妻子及美滿家庭,突然有一天來到我家,牽着我媽媽的手,說要帶她走。」Steve也說着令人無語的對白。
Kate此時以初次見面時那種無奈的眼神望着我,似是等待我說話。
我消化完一輪後,還是不想說話。
「老公上星期跟那Steve的媽媽拍拖後回家,放下一張已簽了名的離婚協議書,說決定了要跟我離婚,他說對不起我和女兒,但他的心真的在Steve媽媽那兒,不能不這樣做。」Kate說這話時,流露着萬般無奈。
我看着眼前仍然漂亮嬌艷的她,很難理解她的話是否狗血舞台劇台詞。
Steve卻猛點頭,說他媽媽亦很堅決地跟他們說,要重新嫁給Kate的老公立青。
「那麼,Steve你的媽媽叫什麼名字?」我不知道說什麼好,唯有胡亂問一下問題。
「她叫趙鹿土,聽說是因為爺爺當發夢見到一隻鹿在泥土上奔跑,所以即使名字很不像女士,也堅決取了這名字。」Steve雖然不理解我問這個的用意,還是很耐心解釋了他媽的名字。
這劇情簡直是他媽的荒謬,卻又實實在在發生在我眼前。
我盤算着,究竟要我捉的鬼是依附了在誰人身上。我觀察Kate,Steve及他女兒,全部人都正常,沒有被靈附身。即便Kate三個月大的女兒,也沒有被靈附。
「藍道士,我知道立青跟我媽今晚會在南生圍那道木橋邂逅,我想你去看看究竟他們是否被鬼上身,還是被人落了降頭才會變成這樣,你的行善可以解救兩個家庭,真的真的要救救我們啊!」Steve終於提出了要求,原來他們這對忘年戀人,今晚就在村屋不遠處的打卡熱點浪漫約會。
***
夜幕低垂時,立青與鹿土坐在南生圍那條木橋上。立青還特意買了些會發亮的小圓球,將橋的周邊包圍着,亮起燈後煞是浪漫。
將這幕看在眼裡的Kate立時氣憤難當,「這死佬在追求我的時候也從未如此浪漫過!」
Steve也無法忍受眼前的景象,立青拿出提子來,逐粒逐粒餵向身旁頭髮斑白,滿臉皺紋的女朋友。
我看到立青身上附了靈,而那靈的能量超高,與那天附在Kate身上的靈很像。
我無法忍受這對忘年戀狗男女那種狗血的情侶行為,立時取出桃木劍來,衝向立青,然後拿出師傅給我的升級版驅鬼符,不等立青反應過來,我就一躍而起,以極快的速度將符貼在他的背部,然後再用桃木劍狠狠刺往他的咽喉位置。
這招相信大部分靈都無法招架。果然,那靈立時飛出立青的身體,在半空停留。
其他人無法看見它,我卻看到它在半空遊離。
它大概受到一定程度的損傷,卻未魂飛魄散。
我身上的符卻已用完,唯有揮動桃木劍將它擊退,然而當我出劍時,那東西卻以閃電般的速度鑽進我的心房。
我內心念着咒語,只要心中有咒,它無法附我身。
***
「不要阻止我們相愛,我等了半個世紀才找到這個肉身,請不要阻止。」是那靈在說話。
「鹿土的肉身也已衰老,但我愛她,無論變成怎樣,我都愛她。」那靈續說。
「我找了半個世紀才找到立青這個合我的人,我也要為鹿土找一個年輕的肉身。」那靈竟然在奸笑。
「不要,不要,你妄想,你妄想!」我瘋狂地咆哮,放聲大叫。
然而,那靈的力量太大,我被他牽引了,駕車回到道士師傅的家,師傅因事去了外地。
我怪自己道行未夠又無心向學,無論我怎樣掙扎及發力,也無法將這靈迫出體外。
而它就像當時用Kate的身體去找目標那樣,用我的身體去找另一個目標。
它發力令我昏厥過去,我合上眼睛後,就完完全全失去了意識。
***
「立青放過了鹿土,Steve能夠找回媽媽,卻是個沒有了靈魂,只餘軀殼的失智老人。」坐在我身邊的不是塵沙,而是Kate。
「也許人定不能勝天,他們等了半個世紀的愛情,終於都能夠再走半個世紀。」我感慨地說。
我撫摸Kate柔順的長髮,輕輕吻了她的額角。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