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漢服的男子

古樸風格裝潢的茶室裡，迎面走進來的，是一名身穿漢服的年輕男子。他濃眉大眼，長得有點像內地明星胡歌。他穿着明朝服飾，一身樸素，紮起髻，以黑色網布覆蓋頭髮及遮蔽小前額，髮型亦依循明朝打扮，若不是他手持着一部最新的iPhone，我會認為他是穿越過來的明朝人。我在網上經營星相風水占卜生意，是個長相不差，也喜歡鑽研奇門遁甲、紫微斗數及塔羅的女子。只是，我不穿古服。
眼前的帥氣男子，大概是那個相約我在這茶室見面的客人。

他甫看見我，就熱情地跟我說了聲Hello，自稱David，就如明朝人說外語那樣突兀。我尷尬地向他點頭微笑，也介紹了我的名字，站了起身，向他遞了一張卡片。他接過卡片後，豪邁地坐了下來，也以手勢請我坐下，說了一句「促膝詳談」。

我首先向他介紹一次收費，按小時計，每小時500元，不足一小時也作一小時計算。他似乎不在意，反而用迷離的眼神看着我。不等我拿出卜卦工具，他竟從漢服的暗袋裡，取出5塊形狀不一的石頭。我問他那是在做什麼，他卻把左手食指放在嘴唇前，做出一個殊的手勢，示意我不要作聲。

我拿出手機並按下計時鍵，以實體形式告訴他，由這一分鐘開始計時收費。
他繼續不在意。

***

David相約我的原意是向我尋求感情方面的見解，希望我能協助他早日覓得如意情人。不過，他坐下後未有提問，卻在聚精匯神地擺石頭陣。他把五塊石頭分散放開，其中四塊在外組成一個正方形，入面就有一塊在中央，我不理解這是何種陣法，也不打算去問他，不然我反而成了求助的客人。

手機的計時器顯示過了5分鐘。他擺好陣後，突然瞪大眼睛望着我，一直持續了10秒不眨眼，令我這個見過無數怪人的人，也被他的凌厲眼神嚇了一跳。我用手在他的眼前左右擺動一下，想確認他是否撞邪或走火入魔。他卻粗魯地撥開我的手，繼續用那種眼神凝望着我。

大約過了一分鐘，當他的眼睛都出現紅絲了，才眨了一次眼。我暗暗吸了一口氣，想知道這人的葫蘆裡賣什麼藥。這時侍應端來兩杯咖啡，我習慣為客人點一杯適合他的咖啡，我把為他選的咖啡輕輕推到他面前，示意他先喝一口咖啡，再慢慢傾吐心事。

我正想開口叫他「試喝一口」時，他又用把左手食指放在嘴唇前，做出一個殊的手勢。這刻我知道他應當撞邪，是以我也馬上為他占了一卦。
說時遲那時快，當我卜卦之時，他低下頭來不停搖頭，然後再抬起頭，又用那種眼神望着我。他開始說話，起初說了一些我聽不明白的方言，那似是北方的一種話。後來他又搖了數次頭，再定神望着我，轉用標準的廣東話跟我說「你這個賤婦，竟然又想餵我喝毒藥！」

無故被一個陌生男子說我是賤婦，我真的無名火起。然而，計時器正在為我籌募金錢，若我此刻離去，豈不白白浪費了寶貴時間及賺錢機會，況且我也有興趣知道，為何他會認為我要餵他喝毒藥。

我乾咳了兩聲，以嚴厲的辭措要求他不得罵人，否則我亦會將他的惡性記錄下來並保留追究權利。他卻似乎聽不見我的話，一手拿起那杯我為他點的黑啡，二話不說就摔到地上，陶瓷杯頓時化成碎片，黑色的液體濺滿一地。

David的衣着及舉動早已引起店員及其他食客住意，如今再來一個狂妄的摔杯行為，鄰桌的一名男子立時衝到我身邊充當護花使者，警告David不要輕舉妄動，否則他會報警。而店員也走過來了解情況，詢問David是不是不滿意咖啡的味道。

我曾面對過許多突發場面，當面摔杯發洩也有發生過，通常都是被我批中要害，然後客人發洩一番，卻會支付我金錢，再賠償咖啡杯的錢。而David根本未開始卜卦，卻已經率先摔杯，令我不知所措。我想先安撫他情緒，請那位護花男先行離去，再慢慢跟David聊下去。
他開始意識到自己做了瘋狂行為，我向店員解釋說這男子失戀心情不好，會賠償杯子的價錢，請她代為簡單清潔。店員雖然錯愕，但她還是照做，其他客人就偷偷舉起手機拍攝，期待接下來會有更瘋狂的情節。


我向David說，有何心事煩惱事都能夠一一告知，但請約束自己的行為。他沒有答話，一臉無辜地看着我。說真的，若不是他長得好看，我早就將咖啡撥向他的臉然後頭也不回就走。他還是神神化化，然後重新整理放在枱面的石頭，今次將之排成一個阿拉伯數字「1」的形狀，又再低頭和搖頭，當他再抬起頭來望着我時，竟冷笑兩聲，又再口出狂言，「淫婦，俺這就割下你的頭顱！」


繼被叫賤婦後，這可惡的漢服怪漢竟然再罵我淫婦！我終於忍無可忍，就將桌上還有餘溫的咖啡撥向他，令他雪白的漢服沾上黑色，令他好看的臉變得污穢不堪。

這一幕當然被一眾食客拍下來，當還未有人走過來問個究竟時，我就已拿起手袋拂袖而去。

***


「你看看這影片，漢服靚仔大戰占卜女神，你成為女主角呢！」一個朋友傳給我一段影片，他說這片段在網上瘋傳，已經榮登搜尋榜首位。

我索性致電他，稱我需要分享一些故事，光怪陸離的，需要他幫忙拆解。他一口就答應，着我去他家，稱他看過影片後或與他近日研究的野史有關。

這朋友我稱他為P，也是以前曾找我占卜的客人，他是個寫字人，可惜散文不靈光，小說也無人看，偏偏會寫一些光怪故事。我有時也跟他分享，他總能夠把零散的片段組合成有趣文字，然後我會給他一個免費的讚好。

我們相識超過8年，算是熟稔的朋友。他甫見到我就叫我坐下，書桌上放了一些石頭，也剛好五顆。

「為什麼你有這些石頭？」我好奇地問，難道他要擺怪陣，又要罵我一次賤婦。

「哈哈，放心，我不會罵你蕩婦的喇。」P看穿我的想法，但竟然在賤婦及淫婦以外，還有另一個形容詞。

他將石頭放在一張白紙上，再排了一個陣，就恰如David第一次的陣那樣。然後他問我，覺得這陣似什麼。
我無法理解，搖頭稱不知道。

他用一枝黑色筆，將四塊石頭連線起來，然後再用圈示中間的那塊石頭。

「如今呢，似什麼？」他再問。

我恍然大悟，但按道理不可能，我暫時不回答他的問題。

他將石頭變陣，排成一條直線，然後照樣用筆圈示外圍，形成看似一根木棍的形狀。

這是David排的第二個陣。

P煞有介事地說，「我最近鑽研一本古書中提及『大馬死，小馬餓。高山崩，石自破』，江蘇有一座石頭城，在唐朝中期已廢棄，如今遺址稱鬼臉照鏡，是明朝城牆的一座城頭。而古書提及石頭城中流傳一種神秘五石陣，能夠用五塊石頭號召亡靈，只要排成相應陣式，就能夠將指定亡靈召喚。」

我看到他在認真說鬼話，忍不住笑了一聲。

「你相信前世今生嗎？」他用真誠的眼神望着我說。
「我相信啊，也應該真的存在輪迴。」深究星相及風水學說的我，早就認定輪迴之事。

「那個David看穿了你的前世，他是石頭城後人。」P說了一句令我心寒的話。


P突然拿起手機，詢問我能否拍一張照，他想對比某個古代女性。

我拒絕了他的要求，因我已計算了自己的時辰八字及五行。

我的確是David所指的那個人，而且在這個時空的我，無論怎樣努力，我的愛情都是爛桃花。

「有時長得漂亮的女人，也有她的煩惱，不一定是來自這輩子的，也許是前世的。」P不知是安慰還是揶揄我，說了些模稜兩可的話。

手機傳來一條短訊，通知我占卜帳號獲得1000元入帳，入帳人是David Lam。


「不怕，至少我還能夠每小時500元那樣替人算命解憂。」我活得自在，向P展示我的最新入帳記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