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你帶我搭巴士

不用客氣。她離開巴士後，跟我說了一句話。我看着她那藍色眼珠中散發着充滿好奇及滿足感的眼神，很想告訴她，若然她喜歡的話，下次再帶她搭巴士。我在想，究竟這輩子都不會有機會乘搭巴士的香港人，會是誰。
我特意帶她到巴士上層的第一排座位坐下來，前方就有如電視框的大玻璃銀幕，連同側面的玻璃窗，有着270度的廣角視野。她偌大的雙眼一直睜着，仿似一眨眼，眼前的風景就會消失那樣，貪婪地要看到不得不眨眼的一瞬間。

巴士在吐露港公路上以巴士上限的車速行駛着，風球襲港前的天色仍然不差，只是烏雲略多，仍未下雨。她坐在靠左的位置，而我則坐在她身邊。巴士一直被其他車輛超越，而她的內心，大概冀盼這巴士一直駛到俄羅斯，那就可以慢慢地行走一天一夜。

「為什麼這麼喜歡搭巴士？」我忍不住問她。

「不是喜歡，而是能夠坐在上層，看到這個角度的風景，我感到自己變得完整。」她認真的回答我。

「嗯，我答應下次會繼續讓你坐在這兒，讓你的眼睛看見這個風景，一次是不夠的，要坐夠100次，1000次。」我信心滿滿的對她說。
「一次就很滿足，蘇拉告訴我，她會帶走吐露港，她會帶走香港的一切平靜。」她看着漸漸變灰暗的天，不由自主地說。

我明白她口中的蘇拉是誰，是那個政府高度重視，早早就宣告會掛起8號風球，甚至會預告掛起10號風球的超強颱風。

「傻瓜，雖然這颱風很強，但香港是福地，我們都總能平安過度。」我一點也不擔心打風，反而思考颱風過後的天空，一定更清澈。

她沒有再與我對話，仍然坐在巴士上層的首排座椅，看着前所未見的風景，平靜地，一個人地，十分享受。

***

「你知道這樣做，會隨時令她有生命危險嗎？」護士小姐痛斥我。

「有時候能夠看到夢寐以求的風景，對她來說，可能比生命重要。」我淡淡然的，把她送回療養院後，我再乘巴士離開。

護士小姐知道拿我沒辦法，既然她平安回到，就不再理會。

這輩子都不會有機會搭巴士的人，也許有兩種。一種可能是城中富豪的子孫，例如首富先生的孫女或孫兒，他們基本不會或不需要搭巴士，或者不能搭巴士，甚至是這一輩子的事情。不過，也不一定，他們可以低調地由保鑣帶領，在評估過的安全情況下，應當可以搭一次巴士。
坐在我身邊的她，並不是富豪千金或超級明星，在社會進步後，她最近是有機會乘坐巴士的。只是，她登上巴士後，能夠看見的景色，就是巴士車身的擋板。

「原來坐在上層能夠看到的風景，是這樣美妙的。」我記得她看着眼前的風景時，情不自禁地讚美的句子。
我打算下一次帶她外出時，仍然會問她一次，是否願意跟我一起搭巴士。

不過，我知道這個下一次，比起任何事物的下一次都困難，困難得基本上不會有下一次。

我很記得並不是外國人的她，有着一對藍色眼珠，而這對藍色眼珠，是她身上最完整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