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院在哪兒
咔咔咔咔,他將高度及肩的綠色大型垃圾桶,就那樣逐級逐級地推落樓梯。咔咔咔咔,我數過,一共有八級。那天上午難得放晴,陽光滲進噴水池花園的樹梢間,溫暖而和煦。我把握女兒補習班的一個小時,坐在噴水池的欄河邊看書,而坐在我身邊的,是一個清潔工和一個年屆古稀的老伯。他們的對話,引起我的興趣,而且覺得很有趣,也有人生況味,就像他把垃圾桶推落樓梯那樣,雖然崎嶇,但總是能夠到達終點。
清潔工穿制服,黑色水鞋,戴着一頂軍綠鴨嘴帽,他像潮童那樣把鴨嘴調往後,拒絕隨波逐流。瘦骨嶙峋的他,無論頭髮及眉毛都烏黑而濃密。坐下來的初段,他左手夾着一根未有燃點的香煙,期後與老伯聊天。由於角度關係,我無法看到老伯的模樣,但知道他是香港土生土長的,因他一開始就強調了。
清潔工語帶激動地指,剛才有四個男女向他問路,請教他戲院在哪兒。清潔工甫開頭就向老伯稱,他們連戲院在哪都不知道,肯定不是香港人。他又指並沒有告訴那些人戲院位置,他說聽這四人的口音,估計他們為東北人,也就是來自中國東北三省一帶的旅客。但他聽到口音,應該判斷到他們並非本地人,而非本地人不知道戲院位置,應當是正常的事。
不過,清潔工卻說他偏不會教他們去戲院,其實依我所知,我們坐的噴水池位置,過一條馬路再走3分鐘就會去到戲院。而他語氣雖然激動,但全程都沒有說髒話,算是斯文。老伯聽後也說,不要說外地人,連住在這區的人,也未必知道戲院在哪。老伯問清潔工最後如何解決,工人說指示他們去搭的士,稱的士司機一定可以載他們到戲院門口,而且一定不用跳錶(他已知距離很近),說三十元有找,然後就將這個話題終結。
坐在他身邊的我不禁想,為何不指引他們走路去戲院,而偏偏要教別人去搭的士,難道他曾與的士司機有過節,要作弄他們(遊客和司機)一番。若假設那四個人真的去了搭的士,然後士司機雖然知道這兒附近有戲院,但他若選擇載他們去另一區的戲院以賺取更多金錢,那樣又會否造成欺騙旅客的負面印象。
不過,也應該有相對好人的司機,直接教他們走路去附近的戲院,因為若叫他們上車再行駛一分鐘後就叫他們落車,旅客也應該會質疑的士司機存心欺騙吧。這個戲院在哪兒的話題,在我腦海不停縈迴。原本的舉手之勞,落在一個不按章法的清潔工手上,變得那樣迂迴曲折,甚至會引申至旅遊城市的待客之道層面。
我再聽他們對話,就去到人生,清潔工說最近有數位朋友在當打之年驟然逝去,例如有朋友40出頭,在地盤工作賺錢養家,最後卻突然死掉,令他不勝唏噓。他此時才點起手中的煙,幸好風勢吹向他的方向,故此我沒有吸到二手煙。而他跟老伯說了很多人生,老伯說很多事情是注定的,不用太悲觀。此時,清潔工才連珠炮發地說着流利粗口,都是圍繞着早死的議題。字裡行間,我聽得出他不想跟隨社會步伐,不想走別人要他走的路。
也許,選擇當一個型格清潔工,不按章法去做事,也會因一班遊客的簡單問路而暴跳如雷,就是他的個性。我想了很多次為何他不直接指示旅客去戲院,後來看到他吸完煙吹完水後,只休息了大約10分鐘,他就站起來,然後推着一個巨型的綠色垃圾桶,一直向前。
噴水池的另一邊有斜道供輪椅及手推車使用,但清潔工卻向着樓梯方向,直接把垃圾桶強行推到行人路去。咔咔咔咔、咔咔咔咔,總共有八級,他就是那樣用着自己的方式去走路,用自己的方式去做事。我開始明白,為什麼他不直接告訴那四個遊客,戲院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