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怨念系列：單身狗
「水乳交融、魚水之歡、翻雲覆雨......形容房事有很多形容詞，但全部都不關我事，因為三十年來，我都是單身。
我的伴侶，就只有我的雙手，我不煙不酒不賭不蒲不肥不醜不臭，但偏偏沒有女朋友，三十年，就連我那位和豬八戒差不多樣和曾志偉差不多高的男同事都結了婚，甚至搭上左公司另一位女同事，這世界公平嗎？」他說。我拿出記事簿抄寫，今天天氣不錯。
「小時候阿媽叫我用心讀書，說大學裡大把機會，入到大學以為上了莊參與的活動多認識的人多就有機會，誰知每次工作就給我做，但女就全都被那些MK仔溝走。
畢業之後朋友安慰我，說我有一份好工，年年升職加薪等有車有樓就不愁無女人，我屌，老細每天叫我OT，但人工加得比老麥加的價還少，又說努力有回報？報了去哪！？」
「大叔你冷靜一點……」
「你叫我冷靜？怎樣冷靜呀！你走到商場，十二月都未到已經擺滿聖誕裝飾，街上個個成雙成對攬頭攬頸，我這麼大個人最多只攬過屋企的貓而已！」
「好的好的，那你下一步打算怎樣？」
「我想怎樣？很簡單，我要全世界的人都單身，或是隨隨便便的情侶全部去死，那我就可以放心消失。」
「殉情橋」，是這條橋的新名稱，因為單單在這個月，已經有八對情侶在這裡自殺，這橋本來是石澳的景點，如今變成了靈異故事的主場。
我在橋上來回踱步，思考著如何處理今次的委託。
對象很固執，或許是三十年的單身經歷令他在辦公室猝死之後，他的怨念還停留在現世，又或許是因為一些我還未知道的原因。
「喂，不如算了吧，這樣對你自己也不好，趕快找個新的容器重新做人吧。」我站粉藍色的橋上，雖然橋底布滿岩石，但橋身離地不高，在這裡「跳橋自殺」想必是一個痛苦的過程。
「傻的嗎？我這麼辛苦才獲得報仇的能力，怎可以放過那些狗男女！」他說。
「嗯......那麼隨便你，但節制一點，不要弄死太多人，我不想工作量增加。」我拉緊外套，十二月的海邊有點冷。
「喂......這樣真的可以嗎？」他有點緊張，「我在殺人呀！」
「人類這種麻煩的生物死一死比較好，別殺太多破壞平衡就可以了。」我邊走邊揮手，回到橋頭時忍不住彈了那個寫著「注意安全」的告示板一下。
人類，果然很麻煩，未死的麻煩，死了的也麻煩。
我拿著用帆布包好的記事簿，發現今天沒有其他預約，或許可以陪這個不斷發牢騷的大叔久一點。
「喂大叔，其實你是怎樣死的。」我回頭，他果然愣住的站在原地。
「不是說過了嗎？過勞死的，過勞死！」他身上的氣息忽暗忽明。
「搞到自己因為工作致死，你還真是一個勤勞的人。」我想拍拍他的膊頭，但我做不到，因為他只是一團分不出哪裡是頭哪裡是腳的氣息。
「我以為我是自願的嗎？」他語氣有點哀傷，「如果我有女朋友，如果我有女朋友我一早辭掉這份垃圾工和女朋友享受人生了！」
「哦……真的嗎？」我翻著記事簿，「我要去另一個地方看看，記住別殺太多人呀。」
「盡量吧，我看到情侶在我面前卿卿我我就控制不了自己。」他的氣息四處亂竄，但沾不到我半分。
「嗯嗯知道了，我走了。」我轉身。
「還會再來嗎？」
「額，會的。」
真是一個寂寞的傢伙。
「叮噹。」我在一家律師事務所前，按下門鈴，他生前的工作地點。「請問找哪位？」通話器傳來甜美的聲音。
「警察，來調查日前那宗猝死案。」我忍笑。
「額.......請稍等。」
我端詳著手中的證件，應該過得了關吧？
「請進來。」大門「噠」的一聲打開，門前站著一位年輕的女人和身型略胖、穿著三件頭西裝的男人。
我向他們展示證件，人類都權威的抵抗力很低，尤其是當自己做了虧心事的時候，希望他們不會發現這證件是偽造的。
「Michael的事我們很遺憾，他是一位傑出的員工。」他伸出右手，整個人長得像豬八戒。
「你的同事前兩天不是來過了嗎？」她問，基本的懷疑還是需要的，不然很容易被騙。
「哦，對呀，但查案嘛，有時等到驗屍報告出來有新發現，又要再查一遍，」我乾笑，盡量裝出一副「人生就是這樣」的模樣，「大家合作，早點收工好嗎？」
「當然沒問題，警民合作。」豬八戒說，雖然他細長的眼睛不懷好意。
「帶我到他的位置可以嗎？」
「這邊請。」他倆互望一眼。
「過勞死，看來律師也不好做呀。」我邊走邊說。「剛好接了大案件，有時要翻查案例又要查相關法例又要研究口供，通宵工作是等閒事，而且Michael自己最近剛好遇到一點煩惱。」
「但喝了酒就應該休息呀。」驗屍報告說死者血液酒精含量異常地高。
「那天我們師傅生日，喝了點酒，但工作不能怠慢。」豬八戒明顯練習過這番說話。
「哦......那真是不幸。」有些東西讓很我在意，一份通知書，一個姓名，還有一份驗傷報告。
「我們盡量沒有動他的東西，只是你們的同事來過，所以有點混亂」她說。
我假裝翻箱倒櫃，又拍照又左抄右抄，一個多小時後便離開。
「多謝你們的合作。」我和豬八戒握手。
「別客氣。」
人類，真是虛偽。
活著的，死去的，都不願面對自己真實的一面。
「殉情橋再有兩名新死者，專家指年輕人不應輕生，遇到問題應勇敢面對，另有學者促請政府成為專案小組研究對策.......」晚間新聞報導，只殺了兩個人，那傢伙還真是忍手了。
「喂大叔。」「哦，來了。」
「問你一個問題，如果你不是自然死亡，而是有人計劃好令你猝死的話，去報個仇然後趕快消失怎樣？」我依在橋邊，點了一根香煙。
「你說的是Roy和Susan嗎？」他氣息萎縮。
「你知道？那你殺無辜的人是貪好玩嗎？」我不怪他。
「不，你這樣說我才知道。」
「他倆有染的吧，被你撞破了，於是就開始讓你不停加班，然後在那天的飯局向你灌酒，你本身高血壓，又通宵工作了幾個晚上，喝這麼多酒，再捱夜不死才怪。」香煙在橋邊悶燃，憑弔著最近新添的亡魂。
「不，不是這樣。」
「喔？」
「我本來就酗酒，到頭來都是我咎由自取。」
「怎麼說呢？」
「好像是因為女人。」
「不是說單身了三十年嗎？」
「不記得了……為甚我會開始酗酒的呢？」他氣息混亂。
「孫晴。」我說出一個名字，在他辦公桌上的文件中看到的。
「！」他的氣息暴增，幾乎要把橋吞噬。
「冷靜一點。」香煙燃盡，煙蒂隨風消失在夜的黑色裡。「！？」他沒有收斂的意圖，我也沒有阻止他的意思。
「記得她嗎？可能我知道的比你還多。」
「她是誰？我……我不記得了……」
「不跟我說故事嗎？我還以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我頓了一頓，「還是說你真的不記得了？」
「我記得，她是一個對我很重要的人，但我想不起為甚麼……」
「是不是有一宗和你有關離婚案呀，而且是因為家暴而離婚的，所以你的內心不好受吧單身先生。」我幫他說下去。
「我……我要那個男人得到應得的懲罰。」他想了一會。
「但你現在懲罰的是無辜的情侶呀。」雖然我不介意人類的數量減少。
「我要懲罰不認真看待感情的人。」
「那麼，懲罰完要乖乖找個新的容器呀，不然比我可怕的叔叔會來找你。」據我所知死去的人意識會被丟到一個垃圾桶似的東西，亂搞一通之後放到新的容器裡。
「不阻止我嗎？」
「消除怨念的方法有很多種，遏止是最低裝的手法。」我揮揮手，走向橋的盡頭，「好好回想一下自己的人生吧，我還會再來的。」「……」他的氣息只剩下悲痛，或許他已經想起了些甚麼。
可憐的人類，死了之後只剩下懊悔和憎恨這些負面情緒，卻忘記很多重要的事情。
忘記了自己酗酒的原因。
忘記了自己用工作麻醉自己的原因。
忘記了自己其實就是孫晴的丈夫。
很痛苦對吧，明明渴望愛情，妻子卻淪為自己工作壓力的發洩對像，明明討厭孤獨，卻親手傷害了唯一願意陪伴自己的人。
一拳又一拳，一拳又一拳，明明心如刀割卻停不了手，妻子的惶恐和血與肉的觸感深深烙在意識裡，死了之後才會留下一堆莫名其妙的怨念吧？
到後來再沒有人在那裡殉情，我也沒有再去那一座橋，因為已經不需要了。
我的伴侶，就只有我的雙手，我不煙不酒不賭不蒲不肥不醜不臭，但偏偏沒有女朋友，三十年，就連我那位和豬八戒差不多樣和曾志偉差不多高的男同事都結了婚，甚至搭上左公司另一位女同事，這世界公平嗎？」他說。我拿出記事簿抄寫，今天天氣不錯。
「小時候阿媽叫我用心讀書，說大學裡大把機會，入到大學以為上了莊參與的活動多認識的人多就有機會，誰知每次工作就給我做，但女就全都被那些MK仔溝走。
畢業之後朋友安慰我，說我有一份好工，年年升職加薪等有車有樓就不愁無女人，我屌，老細每天叫我OT，但人工加得比老麥加的價還少，又說努力有回報？報了去哪！？」
「大叔你冷靜一點……」
「你叫我冷靜？怎樣冷靜呀！你走到商場，十二月都未到已經擺滿聖誕裝飾，街上個個成雙成對攬頭攬頸，我這麼大個人最多只攬過屋企的貓而已！」
「好的好的，那你下一步打算怎樣？」
「我想怎樣？很簡單，我要全世界的人都單身，或是隨隨便便的情侶全部去死，那我就可以放心消失。」
「殉情橋」，是這條橋的新名稱，因為單單在這個月，已經有八對情侶在這裡自殺，這橋本來是石澳的景點，如今變成了靈異故事的主場。
我在橋上來回踱步，思考著如何處理今次的委託。
對象很固執，或許是三十年的單身經歷令他在辦公室猝死之後，他的怨念還停留在現世，又或許是因為一些我還未知道的原因。
「喂，不如算了吧，這樣對你自己也不好，趕快找個新的容器重新做人吧。」我站粉藍色的橋上，雖然橋底布滿岩石，但橋身離地不高，在這裡「跳橋自殺」想必是一個痛苦的過程。
「傻的嗎？我這麼辛苦才獲得報仇的能力，怎可以放過那些狗男女！」他說。
「嗯......那麼隨便你，但節制一點，不要弄死太多人，我不想工作量增加。」我拉緊外套，十二月的海邊有點冷。
「喂......這樣真的可以嗎？」他有點緊張，「我在殺人呀！」
「人類這種麻煩的生物死一死比較好，別殺太多破壞平衡就可以了。」我邊走邊揮手，回到橋頭時忍不住彈了那個寫著「注意安全」的告示板一下。
人類，果然很麻煩，未死的麻煩，死了的也麻煩。
我拿著用帆布包好的記事簿，發現今天沒有其他預約，或許可以陪這個不斷發牢騷的大叔久一點。
「喂大叔，其實你是怎樣死的。」我回頭，他果然愣住的站在原地。
「不是說過了嗎？過勞死的，過勞死！」他身上的氣息忽暗忽明。
「搞到自己因為工作致死，你還真是一個勤勞的人。」我想拍拍他的膊頭，但我做不到，因為他只是一團分不出哪裡是頭哪裡是腳的氣息。
「我以為我是自願的嗎？」他語氣有點哀傷，「如果我有女朋友，如果我有女朋友我一早辭掉這份垃圾工和女朋友享受人生了！」
「哦……真的嗎？」我翻著記事簿，「我要去另一個地方看看，記住別殺太多人呀。」
「盡量吧，我看到情侶在我面前卿卿我我就控制不了自己。」他的氣息四處亂竄，但沾不到我半分。
「嗯嗯知道了，我走了。」我轉身。
「還會再來嗎？」
「額，會的。」
真是一個寂寞的傢伙。
「叮噹。」我在一家律師事務所前，按下門鈴，他生前的工作地點。「請問找哪位？」通話器傳來甜美的聲音。
「警察，來調查日前那宗猝死案。」我忍笑。
「額.......請稍等。」
我端詳著手中的證件，應該過得了關吧？
「請進來。」大門「噠」的一聲打開，門前站著一位年輕的女人和身型略胖、穿著三件頭西裝的男人。
我向他們展示證件，人類都權威的抵抗力很低，尤其是當自己做了虧心事的時候，希望他們不會發現這證件是偽造的。
「Michael的事我們很遺憾，他是一位傑出的員工。」他伸出右手，整個人長得像豬八戒。
「你的同事前兩天不是來過了嗎？」她問，基本的懷疑還是需要的，不然很容易被騙。
「哦，對呀，但查案嘛，有時等到驗屍報告出來有新發現，又要再查一遍，」我乾笑，盡量裝出一副「人生就是這樣」的模樣，「大家合作，早點收工好嗎？」
「當然沒問題，警民合作。」豬八戒說，雖然他細長的眼睛不懷好意。
「帶我到他的位置可以嗎？」
「這邊請。」他倆互望一眼。
「過勞死，看來律師也不好做呀。」我邊走邊說。「剛好接了大案件，有時要翻查案例又要查相關法例又要研究口供，通宵工作是等閒事，而且Michael自己最近剛好遇到一點煩惱。」
「但喝了酒就應該休息呀。」驗屍報告說死者血液酒精含量異常地高。
「那天我們師傅生日，喝了點酒，但工作不能怠慢。」豬八戒明顯練習過這番說話。
「哦......那真是不幸。」有些東西讓很我在意，一份通知書，一個姓名，還有一份驗傷報告。
「我們盡量沒有動他的東西，只是你們的同事來過，所以有點混亂」她說。
我假裝翻箱倒櫃，又拍照又左抄右抄，一個多小時後便離開。
「多謝你們的合作。」我和豬八戒握手。
「別客氣。」
人類，真是虛偽。
活著的，死去的，都不願面對自己真實的一面。
「殉情橋再有兩名新死者，專家指年輕人不應輕生，遇到問題應勇敢面對，另有學者促請政府成為專案小組研究對策.......」晚間新聞報導，只殺了兩個人，那傢伙還真是忍手了。
「喂大叔。」「哦，來了。」
「問你一個問題，如果你不是自然死亡，而是有人計劃好令你猝死的話，去報個仇然後趕快消失怎樣？」我依在橋邊，點了一根香煙。
「你說的是Roy和Susan嗎？」他氣息萎縮。
「你知道？那你殺無辜的人是貪好玩嗎？」我不怪他。
「不，你這樣說我才知道。」
「他倆有染的吧，被你撞破了，於是就開始讓你不停加班，然後在那天的飯局向你灌酒，你本身高血壓，又通宵工作了幾個晚上，喝這麼多酒，再捱夜不死才怪。」香煙在橋邊悶燃，憑弔著最近新添的亡魂。
「不，不是這樣。」
「喔？」
「我本來就酗酒，到頭來都是我咎由自取。」
「怎麼說呢？」
「好像是因為女人。」
「不是說單身了三十年嗎？」
「不記得了……為甚我會開始酗酒的呢？」他氣息混亂。
「孫晴。」我說出一個名字，在他辦公桌上的文件中看到的。
「！」他的氣息暴增，幾乎要把橋吞噬。
「冷靜一點。」香煙燃盡，煙蒂隨風消失在夜的黑色裡。「！？」他沒有收斂的意圖，我也沒有阻止他的意思。
「記得她嗎？可能我知道的比你還多。」
「她是誰？我……我不記得了……」
「不跟我說故事嗎？我還以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我頓了一頓，「還是說你真的不記得了？」
「我記得，她是一個對我很重要的人，但我想不起為甚麼……」
「是不是有一宗和你有關離婚案呀，而且是因為家暴而離婚的，所以你的內心不好受吧單身先生。」我幫他說下去。
「我……我要那個男人得到應得的懲罰。」他想了一會。
「但你現在懲罰的是無辜的情侶呀。」雖然我不介意人類的數量減少。
「我要懲罰不認真看待感情的人。」
「那麼，懲罰完要乖乖找個新的容器呀，不然比我可怕的叔叔會來找你。」據我所知死去的人意識會被丟到一個垃圾桶似的東西，亂搞一通之後放到新的容器裡。
「不阻止我嗎？」
「消除怨念的方法有很多種，遏止是最低裝的手法。」我揮揮手，走向橋的盡頭，「好好回想一下自己的人生吧，我還會再來的。」「……」他的氣息只剩下悲痛，或許他已經想起了些甚麼。
可憐的人類，死了之後只剩下懊悔和憎恨這些負面情緒，卻忘記很多重要的事情。
忘記了自己酗酒的原因。
忘記了自己用工作麻醉自己的原因。
忘記了自己其實就是孫晴的丈夫。
很痛苦對吧，明明渴望愛情，妻子卻淪為自己工作壓力的發洩對像，明明討厭孤獨，卻親手傷害了唯一願意陪伴自己的人。
一拳又一拳，一拳又一拳，明明心如刀割卻停不了手，妻子的惶恐和血與肉的觸感深深烙在意識裡，死了之後才會留下一堆莫名其妙的怨念吧？
到後來再沒有人在那裡殉情，我也沒有再去那一座橋，因為已經不需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