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怨念系列：噪音
知道嗎？人類是一種很容易被負面情緒影響的生物，有時明明心情不錯，但只要在街上被人撞一下，或是不小心打爛了男朋友送的水杯，或是被老細無理責罵，或是發現房租又加了，或是後樓梯傳來一點點噪音，內心就會被煩躁和不安包圍，甚至把我找來。
工作所需，我幾乎甚麼類型的委託都接，因為我也有自己的目標，所以我跟隨委託人在這個私人屋苑大廈的後樓梯視察。
「貓叫，十之八九是貓叫。」樣貌娟秀的委託人說，她的孩子跟在她身後一言不發。
「那麼你應該找漁農署，或是愛護動物協會。」我端詳著樓梯，樓梯就應該有樓梯的模樣，眼前的樓梯也是一條稱職的樓梯。
呀，好想放工。
「不不不，雖然是貓叫，但不是貓，也不是其他動物，總之......總之是那些髒東西」她擺出一個毛孔直豎的樣子。
「不要甚麼都歸咎於靈異事件，可能是甚麼冷縮熱脹石屎變形或是水管回音之類的原因呢。」人類遇到解釋不了的東西就會訴諸鬼怪，雖然有時真的是因為「鬼怪」，但更多的時候不過是人類過剩的想像力作祟罷了。「怎麼會？那明明是動物的叫聲，管理處也請了專家來檢查，不會是那些原因。」
她的孩子一直躲在她身後，看樣子大約九到十歲。
「小朋友也聽到嗎？」
「聽到，每晚都聽到，得可怕的聲音。」他捉緊他媽的褲管，似乎很害怕。
「會不會有人偷偷養......」
「不會，管理處逐家逐戶檢查了，」她斬釘截鐵，「那些噪音已經出現了個多月，嚴重影響到我們的生活，尤其是小朋友的作息和學業，這個時候不努力學習將來就升不到好的中學了，對嗎Kelvin？」
她摸摸她兒子的頭。
「那麼我再研究一下。」
「你一定要幫我們，小朋友快要考試，不能夠再讓噪音影響到他了。」
「嗯，盡力而為。」我抓抓頭皮，有點棘手，因為我根本不懂得和動物溝通。
管理處的看更帶我到他工作的地方，細小的房間，嵌在牆上的幾部電視，還有凌亂的辦公桌。
「那位太太已經堅持了一段時間，雖然事情是有點奇怪，我們的職員也有聽到類似貓叫的聲音，但其實音量不大，也沒有其他住戶投訴，只有那位太太一直堅持。」看更說，似乎這件事讓他的工作量了不少。「我想看看近期的閉路電視。」
「其實警方也看過，太太自己也看過，甚至我們派同事守在梯間，但根本沒有任何發現。」看更一邊埋怨一邊播放錄影，看來他有成為怨念的潛質。
「他們沒發現，所以我才會坐在這個地方，放心，事情很快會完結。」
畫面快播著樓梯間的情況，除了看更和清潔等工作人員，每天就只有少數的住戶會利用樓梯上落，更遑論小動物。
「我們住宅沒有禁止住戶養寵物，但這座大廈內根本沒有人養貓，我在這裡做了很多年，我很清楚。」看更嘆氣。
「你們這裡樓齡是很久？」我托著頭，快播中的畫面出現了一堆人類不應看到的東西。
「嗯，我想想......大約十五年吧。」
「你知道那位太太的公子多大嗎？」
「Kelvin嗎？嗯......他好像是今年升小五，十歲左右吧。」
「他們一家是何時搬過來？不是這一兩個月的吧？」我看完最近一個月的閉路電視錄影。
「不會，已經好幾年了。」
「請給我最近七年的錄影」我回頭看著傻了眼的看更，雖然我覺得看兩三年應該就足夠了。「好...好的，但你要等一等。」
然後看更打了幾個電話，又行開了一會，最後帶著幾個人把五個布滿灰塵的紙箱放下。
「早幾年的錄影沒有數碼化，我們找了一台錄影機來播放。」看更似乎有點不耐煩。
「謝謝，我看完就會離開。」不等他們幫手，我自己動手接駁錄影機，把一天的錄影用八倍播完的話，七年的話就算我不眠不休都差不多要看三百天 ，不過當然，我只會看每天的某一個時段，因為我心裡大概有了答案。
果然，看了半天已經印證了我的假設是正確的，約莫年半前，那位小朋友放學後，正確地說是離開補習社和興趣班之後，都會在後樓梯逗留一段時間，那時候的他總是拿著一個小小的黑色膠袋，我猜看看更一直都以為小朋友替媽媽丟垃圾吧。
人類，不愧是世上最難理解的生物。
但也不關我的事，既然已經得出答案，當然是盡快把工作做完盡快收工，於是我回到委託人的單位，隔著門隱約可以聽到小提琴，還有木尺敲打桌面的聲音。
我禮貌地敲門。
「想到解決辦法嗎？」委託人請我到屋內，她忘了把木尺收好。「嗯，大概有對策了，實際操作上需要你幫忙。」
「請說，錢不是問題，不過要是沒有效的話，我們會追究到底，希望你不要把我當成容易欺騙的人。」
「放心，除了委託費用我不會收取額外的金錢代價。」我微笑。
「請直接說你需要甚麼。」她好像有點不耐煩，大概和後天的「小提琴比賽」有關，我見她用紅筆在日曆上寫著。
「你們聽到貓的聲音，是因為曾經有一定數量的貓在後樓梯間死掉，動物也有意識，有喜怒哀樂，自然會有產生怨念的可能性。」我知道她沒有聽得懂。
「所以？」果然。
「消除怨念有很多方法，強行過渡是其中一種，」我說，「不過一般不希望使用。」
「為甚麼呢？」她看鐘。
「因為成本很高。」
「你剛剛不是說不會收額外的錢嗎？」
「對，正是這樣，成本才高。」
「我不明白。」
「怨念的殘留多數是因為死於非命，要強行過渡，讓意識重新進入其他容器，就需要付出相應的代價，」我見她一面疑惑，大概把我當成神棍，「簡單一點說，如果那生物還剩十年壽命，你就要付出十年壽命作為代價，用來補償對方那未用盡卻被奪去的生命。」「痴線，要我為了一隻貓短十年命？沒有其他辦法嗎？」
「有，可以強行消除，但那意識就會於世上真正消失，很可憐的。」
「只是貓而己，讓牠們消失吧，不要再煩到我和我的兒子就可以了。」
「不願意為其他生物而付出......嗎？」我不意外。
「當然，我們可是人類呀。」
高傲的人類，真是難以理解之餘，又合乎常理。
「這樣吧，代價讓整棟樓的住客一同支付如何，每人少一點壽命也不緊要啦。」
「嗯......不太好吧，怎可以拿人的性命來交易？消除牠們吧，我再加錢給你。」
「既然你這樣決定，我回去準備一下，遲一點再通知你。」
「希望你真的能夠消除那些噪音。」她認真地說。
房間內斷斷續續傳來小提琴的聲音，其實我猜，那些噪音很快就會消失。
到後來，我再去那一棟大廈的時候，處理的已經不再是貓叫做成的噪音。
有人說自從有一位住戶自殺之後，就再聽不到貓叫的聲音。有人說貓叫是因為有人在後樓梯虐殺了貓，所以貓的亡魂留在樓間。
有人說聽不到貓叫之後，卻出現了小孩的哭聲。
有人說自殺的人其實就是虐貓的人。
我大約一算，七隻貓的未盡壽命，大約就是一個小朋友一生將要走過的時間吧？想不到不用我出手，殺貓的人卻自願付出代價讓貓的怨念消失，省了我不少功夫，畢竟由製造怨念的人付出代價是最有效、折損最少的。
我按下門鈴，同一個委託人，但今次委託的內容卻有點差別。
門慢慢打開，一張不再娟秀的臉孔出現在門後。
「我.......我不想再聽到那哭聲了......」
「令公子自殺了對吧？」
「我不會再逼他了.......」
「令公子或許是壓力太力，才會拿小動物出氣的。」我猜她已經知道，小朋友逼死動物，和父母逼死孩子一樣，不費吹灰之力。
「就算是自己的兒子......我.......我也受不了.......他每晚都哭......只要一合上眼睛就會聽到......我們受不了......可以讓他安息嗎？」她雙眼通紅，不知道是悲傷還是睡眠不足。「可以呀，只要造成怨念的人支付相應的代價就可以了，」我看著她褐紅色的眼圈，「令公子死的時候是十歲吧，那麼你和你丈夫加起來，應該付得起的。」
工作所需，我幾乎甚麼類型的委託都接，因為我也有自己的目標，所以我跟隨委託人在這個私人屋苑大廈的後樓梯視察。
「貓叫，十之八九是貓叫。」樣貌娟秀的委託人說，她的孩子跟在她身後一言不發。
「那麼你應該找漁農署，或是愛護動物協會。」我端詳著樓梯，樓梯就應該有樓梯的模樣，眼前的樓梯也是一條稱職的樓梯。
呀，好想放工。
「不不不，雖然是貓叫，但不是貓，也不是其他動物，總之......總之是那些髒東西」她擺出一個毛孔直豎的樣子。
「不要甚麼都歸咎於靈異事件，可能是甚麼冷縮熱脹石屎變形或是水管回音之類的原因呢。」人類遇到解釋不了的東西就會訴諸鬼怪，雖然有時真的是因為「鬼怪」，但更多的時候不過是人類過剩的想像力作祟罷了。「怎麼會？那明明是動物的叫聲，管理處也請了專家來檢查，不會是那些原因。」
她的孩子一直躲在她身後，看樣子大約九到十歲。
「小朋友也聽到嗎？」
「聽到，每晚都聽到，得可怕的聲音。」他捉緊他媽的褲管，似乎很害怕。
「會不會有人偷偷養......」
「不會，管理處逐家逐戶檢查了，」她斬釘截鐵，「那些噪音已經出現了個多月，嚴重影響到我們的生活，尤其是小朋友的作息和學業，這個時候不努力學習將來就升不到好的中學了，對嗎Kelvin？」
她摸摸她兒子的頭。
「那麼我再研究一下。」
「你一定要幫我們，小朋友快要考試，不能夠再讓噪音影響到他了。」
「嗯，盡力而為。」我抓抓頭皮，有點棘手，因為我根本不懂得和動物溝通。
管理處的看更帶我到他工作的地方，細小的房間，嵌在牆上的幾部電視，還有凌亂的辦公桌。
「那位太太已經堅持了一段時間，雖然事情是有點奇怪，我們的職員也有聽到類似貓叫的聲音，但其實音量不大，也沒有其他住戶投訴，只有那位太太一直堅持。」看更說，似乎這件事讓他的工作量了不少。「我想看看近期的閉路電視。」
「其實警方也看過，太太自己也看過，甚至我們派同事守在梯間，但根本沒有任何發現。」看更一邊埋怨一邊播放錄影，看來他有成為怨念的潛質。
「他們沒發現，所以我才會坐在這個地方，放心，事情很快會完結。」
畫面快播著樓梯間的情況，除了看更和清潔等工作人員，每天就只有少數的住戶會利用樓梯上落，更遑論小動物。
「我們住宅沒有禁止住戶養寵物，但這座大廈內根本沒有人養貓，我在這裡做了很多年，我很清楚。」看更嘆氣。
「你們這裡樓齡是很久？」我托著頭，快播中的畫面出現了一堆人類不應看到的東西。
「嗯，我想想......大約十五年吧。」
「你知道那位太太的公子多大嗎？」
「Kelvin嗎？嗯......他好像是今年升小五，十歲左右吧。」
「他們一家是何時搬過來？不是這一兩個月的吧？」我看完最近一個月的閉路電視錄影。
「不會，已經好幾年了。」
「請給我最近七年的錄影」我回頭看著傻了眼的看更，雖然我覺得看兩三年應該就足夠了。「好...好的，但你要等一等。」
然後看更打了幾個電話，又行開了一會，最後帶著幾個人把五個布滿灰塵的紙箱放下。
「早幾年的錄影沒有數碼化，我們找了一台錄影機來播放。」看更似乎有點不耐煩。
「謝謝，我看完就會離開。」不等他們幫手，我自己動手接駁錄影機，把一天的錄影用八倍播完的話，七年的話就算我不眠不休都差不多要看三百天 ，不過當然，我只會看每天的某一個時段，因為我心裡大概有了答案。
果然，看了半天已經印證了我的假設是正確的，約莫年半前，那位小朋友放學後，正確地說是離開補習社和興趣班之後，都會在後樓梯逗留一段時間，那時候的他總是拿著一個小小的黑色膠袋，我猜看看更一直都以為小朋友替媽媽丟垃圾吧。
人類，不愧是世上最難理解的生物。
但也不關我的事，既然已經得出答案，當然是盡快把工作做完盡快收工，於是我回到委託人的單位，隔著門隱約可以聽到小提琴，還有木尺敲打桌面的聲音。
我禮貌地敲門。
「想到解決辦法嗎？」委託人請我到屋內，她忘了把木尺收好。「嗯，大概有對策了，實際操作上需要你幫忙。」
「請說，錢不是問題，不過要是沒有效的話，我們會追究到底，希望你不要把我當成容易欺騙的人。」
「放心，除了委託費用我不會收取額外的金錢代價。」我微笑。
「請直接說你需要甚麼。」她好像有點不耐煩，大概和後天的「小提琴比賽」有關，我見她用紅筆在日曆上寫著。
「你們聽到貓的聲音，是因為曾經有一定數量的貓在後樓梯間死掉，動物也有意識，有喜怒哀樂，自然會有產生怨念的可能性。」我知道她沒有聽得懂。
「所以？」果然。
「消除怨念有很多方法，強行過渡是其中一種，」我說，「不過一般不希望使用。」
「為甚麼呢？」她看鐘。
「因為成本很高。」
「你剛剛不是說不會收額外的錢嗎？」
「對，正是這樣，成本才高。」
「我不明白。」
「怨念的殘留多數是因為死於非命，要強行過渡，讓意識重新進入其他容器，就需要付出相應的代價，」我見她一面疑惑，大概把我當成神棍，「簡單一點說，如果那生物還剩十年壽命，你就要付出十年壽命作為代價，用來補償對方那未用盡卻被奪去的生命。」「痴線，要我為了一隻貓短十年命？沒有其他辦法嗎？」
「有，可以強行消除，但那意識就會於世上真正消失，很可憐的。」
「只是貓而己，讓牠們消失吧，不要再煩到我和我的兒子就可以了。」
「不願意為其他生物而付出......嗎？」我不意外。
「當然，我們可是人類呀。」
高傲的人類，真是難以理解之餘，又合乎常理。
「這樣吧，代價讓整棟樓的住客一同支付如何，每人少一點壽命也不緊要啦。」
「嗯......不太好吧，怎可以拿人的性命來交易？消除牠們吧，我再加錢給你。」
「既然你這樣決定，我回去準備一下，遲一點再通知你。」
「希望你真的能夠消除那些噪音。」她認真地說。
房間內斷斷續續傳來小提琴的聲音，其實我猜，那些噪音很快就會消失。
到後來，我再去那一棟大廈的時候，處理的已經不再是貓叫做成的噪音。
有人說自從有一位住戶自殺之後，就再聽不到貓叫的聲音。有人說貓叫是因為有人在後樓梯虐殺了貓，所以貓的亡魂留在樓間。
有人說聽不到貓叫之後，卻出現了小孩的哭聲。
有人說自殺的人其實就是虐貓的人。
我大約一算，七隻貓的未盡壽命，大約就是一個小朋友一生將要走過的時間吧？想不到不用我出手，殺貓的人卻自願付出代價讓貓的怨念消失，省了我不少功夫，畢竟由製造怨念的人付出代價是最有效、折損最少的。
我按下門鈴，同一個委託人，但今次委託的內容卻有點差別。
門慢慢打開，一張不再娟秀的臉孔出現在門後。
「我.......我不想再聽到那哭聲了......」
「令公子自殺了對吧？」
「我不會再逼他了.......」
「令公子或許是壓力太力，才會拿小動物出氣的。」我猜她已經知道，小朋友逼死動物，和父母逼死孩子一樣，不費吹灰之力。
「就算是自己的兒子......我.......我也受不了.......他每晚都哭......只要一合上眼睛就會聽到......我們受不了......可以讓他安息嗎？」她雙眼通紅，不知道是悲傷還是睡眠不足。「可以呀，只要造成怨念的人支付相應的代價就可以了，」我看著她褐紅色的眼圈，「令公子死的時候是十歲吧，那麼你和你丈夫加起來，應該付得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