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怨念系列：聖誕老人
「嚆嚆嚆！」
爽朗的笑聲在商場內迴盪，雖然聽到的人不多，但眼前這個一整天「嚆嚆嚆」地笑的人早晚會做成麻煩，在會製造另一種麻煩的傢伙出現之前，我需要趕緊處理眼前的工作。
「先生，你知道自己是甚麼嗎？」我循例問了一些基本問題，看他有沒有殘留的記憶。
「嚆嚆嚆！」他是一團紅色的、充滿節日氣氛的意識。
「所以你生前是商場的職員嗎？」停留在世間的意識十之八九是從死人身上蹦出來的。
「嚆嚆嚆！」他有臉的話一定是留著白鬚兩頰泛紅的慈祥老人。
「你是扮聖誕老人途中不小心死掉，所以以為自己真的是聖誕老人對吧？」我猜應該是這樣。
「聖誕快樂！」他終於說另一句，或許我真的猜對了。
「你打算自己消失還是我幫你強行過渡，看在你敬業樂業的份上代價算你便宜一點怎樣？」
「嚆嚆嚆！聖誕快樂！」
雖然我開始有點興趣知道他會不會說第三句呀，但再這樣問下去也不會有結果，問他不成的話，就找其他會回答的人吧。
一整個十二月到處都被濃厚的節日氣息籠罩，會請人假扮聖誕老人來哄小朋友高興的地方也不少，然而，剛好扮完聖誕老人又死於非命以致有怨念殘留的情況應該不常見吧，怨念有這麼容易產生的話，我早已經做夠數了。
離題了，看見人類一臉放長假的開心模樣就令我的工作意欲下降，然而口頭抱怨歸抱怨，做我這一行才不可能有假期呢。
找了一些朋友幫手，又到醫院調查了一下死亡個案，沒想到真的有人在假扮完聖誕老人在回家路上遇到車禍，大概就是你吧，那團紅色的怨念。
根據手上的資料，我來到一幢老舊的大廈中，一個一劏再劏的單位的門前，門後傳來煮食的聲音，大概業主劏單位時沒有考慮到隔音的問題。
我按下門鈴。
「爸爸，爸爸回來了！」門後傳來稚子的聲音，果然隔音很差。
煮食的聲音戛然而止，一張憔悴的臉出現在門後。
「嗨。」我盡量擠出一個笑容。
「你是甚麼人？」她安撫著失望的小朋友，真想讓她們一家團聚。「記者，知道你丈夫的事，不知你會否介意做個訪問。」我拿出記者證，當然是偽造的。
「不好意思，沒有時間。」她想把門關上。
「等等等，有錢給你的。」我說，反正錢對我沒有意義。
「額......但地方淺窄。」她面有難色，但門開得比剛才大。
「去樓下的餐廳吧，順便請你們吃飯也可以。」
於是十五分鐘後，我和她們到了附近的茶餐廳，小朋友愉快地吃飯，但她仍是一臉憂容，沒有說半句話。
「你先生，是怎樣的人。」我不懂得和人做訪問，只好隨便亂問。
「老實人，」她說，「為了養我們日頭做一份地盤，夜晚有時再做一份兼職。」
小朋友嘻嘻地笑，在她的懷內胡亂把食物塞進嘴裡，她則仔細幫小朋友抹嘴，強忍著淚水地笑著。
「他說，聖誕節要買禮物給我和孩子，於是又做了一份商場的兼職.......結果.......那晚就遇上意外。」
「媽媽別哭。」小朋友拿著紙巾幫她印眼淚。
「媽媽沒事，你慢慢吃。」她笑說，內心卻是痛苦。
然後我隨便問了些不關事的問題，她又說了些我不想知道的事，反正人類，就是傻到為其他人奉上生命的奇怪物種，明明有時自私得很，有時卻會做出難於理解的行為。
回到那個商場，那團只會「嚆嚆嚆」地笑著的紅色意識還在。
「她們還好好活著，」我說，「人類很脆弱，但也很堅強。」
說完連自己都覺得這句話有問題。
「嚆嚆嚆！」
「不用擔心她們，現代社會很難有人餓死的。」
「聖誕快樂！」
「最多我幫你留意一下，看她們有甚麼需要，不讓她們太快和你團聚好了。」
「嚆嚆嚆！」
「還是說你想和她們一起？」但我不想背負奪去別人生命的代價。
「聖誕快樂！」
「好啦好啦，你自己想一想，我還會再來的。」
離開商場，熙來攘往的街道上走著一對對的情侶和樂也融融的家人，當然也不缺形單隻影的孤獨心情，但節日還是為世界披上了一件紅色的外套，強迫世人分享歡樂，雖然有時只是虛偽廉價的消費，但人生在世，無時無刻追求真正的價值，或許太累了。
這算是墜落嗎？
隨便吧，反正這麼多年來，我都沒有見過人類不墜落的樣子，或許盲目追求物資享樂就是人類發展的限界，或許有一天世人會醒覺到物資重要但不是最重要，然後開求追尋另一些快感，不過也與我無關，我只需要一直工作，直到「那天」的來臨。
燈飾熣燦，火樹銀花，我突然想起我是否漏掉了一些重要的細節，在三天前感覺到強烈的意念然後發現那「聖誕老人」，而遇到意外的倒楣男人是四天前身亡的，短短一天便化成那強大的怨念，不是沒有可能，只是不太可能罷了。
「不會吧。」我下意識地咬著姆指，一個從人類身上學到的壞習慣。
我回到商場，那團紅色的意念還在，任由我慢慢走近。
「果然。」先入為主的概念掩蓋了真相，那位爸爸對家人的執著沒有強大到讓他在一天之內變成這種程度的東西，而是他的意識被污染了。
一個人的慾望不算甚麼，但很多人的慾望加起來就能造出各色各樣奇怪的東西，享受、妒忌、情慾、比較、虛榮......空虛的心靈囚禁不住這些過剩的慾望， 浮游在世上，並偶爾間依附在他的意識上，變成一團紅色的怨念。
本來他死後可以到另一個容器從新做人，但途中卻被其他人類的慾望纏上，又或者是他對家人的不捨招來這種物質慾望，但無論哪個是因哪個是果，他最後都變成了慾望的集結。
「嚆嚆嚆！」
「這樣你太太會傷心的。」
「聖誕快樂！」
「唉，工作的時間又得延長。」說罷，我拿出筆記簿撕下一頁，摺了一條有翼的蛇，紙蛇咬著自己的尾巴，把自己吞下去。
「在第一天就決定了最後一天，這是因果。」我把紙蛇拋進他的體內。
「嚆嚆嚆！嚆嚆嚆！嚆！嚆！嚆！」他在笑，身體崩塌，紅色的煙霧散開，形成了一朵帶著不存在於世間的顏色的雲，化作閃爍的塵埃，回到原來的地方。
紙蛇燃燼碎裂，令到紅色的意識團塊散退後，只剩下蜷縮的白色光點。
人類，或多或少會有不同的慾望，畢竟追求無慾無求，就是一種慾望，只是過剩的慾望不單會把人吞噬，讓人失去自我，甚至會從肉身掙脫，化作世間種種怨念原料。
我撥開塵埃，把白色的光點放在掌心，散發著陣陣溫暖，我無法了解人類，但我猜這是一種叫「愛」的情感，一種生物之間未被污染的情感。
「這才是正常的形狀嘛。」我收起筆記簿。
離開商場，街頭仍舊熙熙攘攘，或許最簡單的道理，反而最難被人記住。
爽朗的笑聲在商場內迴盪，雖然聽到的人不多，但眼前這個一整天「嚆嚆嚆」地笑的人早晚會做成麻煩，在會製造另一種麻煩的傢伙出現之前，我需要趕緊處理眼前的工作。
「先生，你知道自己是甚麼嗎？」我循例問了一些基本問題，看他有沒有殘留的記憶。
「嚆嚆嚆！」他是一團紅色的、充滿節日氣氛的意識。
「所以你生前是商場的職員嗎？」停留在世間的意識十之八九是從死人身上蹦出來的。
「嚆嚆嚆！」他有臉的話一定是留著白鬚兩頰泛紅的慈祥老人。
「你是扮聖誕老人途中不小心死掉，所以以為自己真的是聖誕老人對吧？」我猜應該是這樣。
「聖誕快樂！」他終於說另一句，或許我真的猜對了。
「你打算自己消失還是我幫你強行過渡，看在你敬業樂業的份上代價算你便宜一點怎樣？」
「嚆嚆嚆！聖誕快樂！」
雖然我開始有點興趣知道他會不會說第三句呀，但再這樣問下去也不會有結果，問他不成的話，就找其他會回答的人吧。
一整個十二月到處都被濃厚的節日氣息籠罩，會請人假扮聖誕老人來哄小朋友高興的地方也不少，然而，剛好扮完聖誕老人又死於非命以致有怨念殘留的情況應該不常見吧，怨念有這麼容易產生的話，我早已經做夠數了。
離題了，看見人類一臉放長假的開心模樣就令我的工作意欲下降，然而口頭抱怨歸抱怨，做我這一行才不可能有假期呢。
找了一些朋友幫手，又到醫院調查了一下死亡個案，沒想到真的有人在假扮完聖誕老人在回家路上遇到車禍，大概就是你吧，那團紅色的怨念。
根據手上的資料，我來到一幢老舊的大廈中，一個一劏再劏的單位的門前，門後傳來煮食的聲音，大概業主劏單位時沒有考慮到隔音的問題。
我按下門鈴。
「爸爸，爸爸回來了！」門後傳來稚子的聲音，果然隔音很差。
煮食的聲音戛然而止，一張憔悴的臉出現在門後。
「嗨。」我盡量擠出一個笑容。
「你是甚麼人？」她安撫著失望的小朋友，真想讓她們一家團聚。「記者，知道你丈夫的事，不知你會否介意做個訪問。」我拿出記者證，當然是偽造的。
「不好意思，沒有時間。」她想把門關上。
「等等等，有錢給你的。」我說，反正錢對我沒有意義。
「額......但地方淺窄。」她面有難色，但門開得比剛才大。
「去樓下的餐廳吧，順便請你們吃飯也可以。」
於是十五分鐘後，我和她們到了附近的茶餐廳，小朋友愉快地吃飯，但她仍是一臉憂容，沒有說半句話。
「你先生，是怎樣的人。」我不懂得和人做訪問，只好隨便亂問。
「老實人，」她說，「為了養我們日頭做一份地盤，夜晚有時再做一份兼職。」
小朋友嘻嘻地笑，在她的懷內胡亂把食物塞進嘴裡，她則仔細幫小朋友抹嘴，強忍著淚水地笑著。
「他說，聖誕節要買禮物給我和孩子，於是又做了一份商場的兼職.......結果.......那晚就遇上意外。」
「媽媽別哭。」小朋友拿著紙巾幫她印眼淚。
「媽媽沒事，你慢慢吃。」她笑說，內心卻是痛苦。
然後我隨便問了些不關事的問題，她又說了些我不想知道的事，反正人類，就是傻到為其他人奉上生命的奇怪物種，明明有時自私得很，有時卻會做出難於理解的行為。
回到那個商場，那團只會「嚆嚆嚆」地笑著的紅色意識還在。
「她們還好好活著，」我說，「人類很脆弱，但也很堅強。」
說完連自己都覺得這句話有問題。
「嚆嚆嚆！」
「不用擔心她們，現代社會很難有人餓死的。」
「聖誕快樂！」
「最多我幫你留意一下，看她們有甚麼需要，不讓她們太快和你團聚好了。」
「嚆嚆嚆！」
「還是說你想和她們一起？」但我不想背負奪去別人生命的代價。
「聖誕快樂！」
「好啦好啦，你自己想一想，我還會再來的。」
離開商場，熙來攘往的街道上走著一對對的情侶和樂也融融的家人，當然也不缺形單隻影的孤獨心情，但節日還是為世界披上了一件紅色的外套，強迫世人分享歡樂，雖然有時只是虛偽廉價的消費，但人生在世，無時無刻追求真正的價值，或許太累了。
這算是墜落嗎？
隨便吧，反正這麼多年來，我都沒有見過人類不墜落的樣子，或許盲目追求物資享樂就是人類發展的限界，或許有一天世人會醒覺到物資重要但不是最重要，然後開求追尋另一些快感，不過也與我無關，我只需要一直工作，直到「那天」的來臨。
燈飾熣燦，火樹銀花，我突然想起我是否漏掉了一些重要的細節，在三天前感覺到強烈的意念然後發現那「聖誕老人」，而遇到意外的倒楣男人是四天前身亡的，短短一天便化成那強大的怨念，不是沒有可能，只是不太可能罷了。
「不會吧。」我下意識地咬著姆指，一個從人類身上學到的壞習慣。
我回到商場，那團紅色的意念還在，任由我慢慢走近。
「果然。」先入為主的概念掩蓋了真相，那位爸爸對家人的執著沒有強大到讓他在一天之內變成這種程度的東西，而是他的意識被污染了。
一個人的慾望不算甚麼，但很多人的慾望加起來就能造出各色各樣奇怪的東西，享受、妒忌、情慾、比較、虛榮......空虛的心靈囚禁不住這些過剩的慾望， 浮游在世上，並偶爾間依附在他的意識上，變成一團紅色的怨念。
本來他死後可以到另一個容器從新做人，但途中卻被其他人類的慾望纏上，又或者是他對家人的不捨招來這種物質慾望，但無論哪個是因哪個是果，他最後都變成了慾望的集結。
「嚆嚆嚆！」
「這樣你太太會傷心的。」
「聖誕快樂！」
「唉，工作的時間又得延長。」說罷，我拿出筆記簿撕下一頁，摺了一條有翼的蛇，紙蛇咬著自己的尾巴，把自己吞下去。
「在第一天就決定了最後一天，這是因果。」我把紙蛇拋進他的體內。
「嚆嚆嚆！嚆嚆嚆！嚆！嚆！嚆！」他在笑，身體崩塌，紅色的煙霧散開，形成了一朵帶著不存在於世間的顏色的雲，化作閃爍的塵埃，回到原來的地方。
紙蛇燃燼碎裂，令到紅色的意識團塊散退後，只剩下蜷縮的白色光點。
人類，或多或少會有不同的慾望，畢竟追求無慾無求，就是一種慾望，只是過剩的慾望不單會把人吞噬，讓人失去自我，甚至會從肉身掙脫，化作世間種種怨念原料。
我撥開塵埃，把白色的光點放在掌心，散發著陣陣溫暖，我無法了解人類，但我猜這是一種叫「愛」的情感，一種生物之間未被污染的情感。
「這才是正常的形狀嘛。」我收起筆記簿。
離開商場，街頭仍舊熙熙攘攘，或許最簡單的道理，反而最難被人記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