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夜,都不應該亂搭的士

這件事,發生在上個月。
那個潮濕,忽冷忽熱,而且很忙的三月。
基於工作需要,這個月幾乎每一晚都要搭的士回家,這很正常,畢竟我們這一行動輒對個數就要加班,偶爾改個數又要加班,要如發現了錯的數更加要加班。
反正peak-season就是這樣子,每個人都一樣,沒有例外。
那一晚,就像每一個加班的晚上,沉悶,頭痛,覺得生命毫無意義,或許就是這些想法,令到那件事發生。
好,開場白說完。

就在客戶公佈業績前的某一個晚上,我和AIC,還有另一位senior在會議室內各有各忙。
AIC忙著手上那份錯漏百出的報表初稿,senior忙著一堆我看不明白的東西,而我則忙著執頭執尾。
File文件、釘窿、影印、對數、補testing……
總之AIC想到甚麼,我的手上就會有甚麼工作出現。
我們三人一直在會議室忙忙忙,到了大約凌兩點半,AIC總算叫我們收拾東西,而因為我的地位最低,每晚叫的士的任務都落在我的身上。
一架去將軍澳。
一架去沙田。
一架去荃灣。
三條路線早已經輸入在手機應用程式裡,透過看不到的電波瞬間連接了過百部的士。
但卻沒有一架願意接出發到荃灣那張單。
我那張單。
「怎樣?沒有的士嗎?」AIC問,他呵欠連連。
「我們陪你等一會吧。」Senior說,雖然他粗口爛舌,但其實是好人。
「嗯,不知道為何,就是沒有去荃灣的。」我說,有點不好意思。
「等一會,總不能留下你一個女孩。」AIC說。
「我一個人可以的,都這麼夜了,你們先……」我還未說完,忽然看到桌上凌亂的文件夾著一張電召的士的卡片,「不然我試試這個call台吧,可能有車呢。」
現在想起來,我應該多等一會的。
「好呀。」AIC連看都沒有看那張卡片。
我輸入電話號碼,幾聲「嘟嘟」在會議室裡迴響。
等待。
沉默。
等待。
然後電話接通。
「喂?請問有沒有的士從中環到荃灣?」我問。
「……等等。」對方似乎有點反應不過來,又可能是根本無法反應,「2984,五分鐘。」
「噢,謝謝!」我掛掉電話,回頭跟AIC說,「有車啦,可以走了。」
「這麼快?」Senior邊滑著手機邊說。
「大半夜,差不多啦。」AIC明顯只想到工作和回家。
辦公室樓下早已停著兩台的士,去將軍澳和沙田的。
「那麼你自己小心點啦。」Senior揮手。
「知道。」我笑著回應。
夜裡的中環,冷冷清清。
偶爾在轉角出現的人影。
偶爾在欄杆跑過的野貓。
還有在我恍神時突然出現的2984。
「Call車去荃灣。」我打開車門跟司機說。
他或許有點頭,或許沒有,但我還是上車了。
車裡的空氣清新劑比我搭過的每一架的士都濃烈,彷彿,在掩蓋某些氣味。
我內心覺得奇怪,叮囑自己要打醒十二分精神,但在半夜接近三點,經過了一整天不停工作之後,有誰能夠保持清醒?
我只能在矇矓之際,下意識地把手袋放在大腿上,彌補短裙的不足。

大概當的士駛經八號貨櫃碼頭,我醒了過來。
被耳際間的「嗡嗡」聲吵聲了。
「蒼蠅?」我厭惡地揮手驅趕眼前的昆蟲,卻發現在車頭位置有不少蒼蠅在盤旋
我本能地緊靠著椅背,順便打開些少車窗換些新鮮的空氣。
當時的士已經去到荃灣範圍,或許是覺得隨時可以下車,我做了一個應該是錯誤的決定。

我望向了倒後鏡。

然後,我發現了蒼蠅的起源。
司機空洞的左邊眼窩。
無數的白色小蟲從他的眼窩進進出出,可能眼窩是一個很適合蒼蠅產卵的地方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我懷疑過這是疲勞過度引起的幻覺,直至我手背上出現一道軟軟蠕蠕的觸感。
我沒有勇氣向下望,因為拼命擠出了一句「司機前路口有落」已經花光我所有勇氣。
我希望他聽得懂,也希望他眼睛不會癢得抓狂,至少不要跟我分享他眼裡的小動物。
在他把車停下的時候,我把兩張握得皺巴巴的百元紙幣放下,然後就跑。
一直跑,跑到流汗,跑到氣喘,跑到彷彿聞到腎上腺素的氣味。
直到我靠著自己的家門,才乏力的坐下。
我無法在閉上眼睛時不想起那堆白色的蠕動。
極度的驚恐帶來的亢奮散退,替代的就是顫抖和虛脫。
直到天邊漸亮,我才意識到一件事。
一個不應犯的錯誤。

我,沒有拿收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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