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際啟示錄(Interstellar)》:宇宙漫遊指南
《星際啟示錄》是愛的歌頌,理論的迷宮,技術的明珠——跋
一."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
Old age should burn and rave at the close of day;
Rage, rage against the dying of the light."
「不要溫和地,步入那個良夜
白晝終逝,暮年仍應燃燒、咆哮
怒斥、怒斥那光的消逝。”
1951年,英國詩人狄蘭·湯瑪斯寫下此詩獻給病重的父親,發出臨終的怒吼,對命運波折和毀滅死亡的咆哮鏗鏘有力、震撼人心,三年後,他在又一次瘋狂的酗酒裡猝死,年僅39歲,生命燃燒的徹底而絢爛。《星際啟示錄》的茫茫宇宙裡,在深邃無邊的黑暗中用暮色的嗓音低沉而有力的朗誦起來這幾句詩,構建起了整部電影最為凝重而意蘊無窮的場景,其氣度毫不輸給其致敬之作——庫布裡克的《2001太空漫遊》裡《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的恢弘交響樂在太空裡回蕩奔湧——宇宙竟是如此壯麗深邃和震撼。
過去一貫冷硬犀利的諾蘭,頭一次在影片裡引入了詩情,就達到了如此動人而直指靈魂的效果,令人敬佩。而原詩裡所描繪的在死亡面前咆哮的六個人物:智者、善人、狂怒的人、嚴肅的人、父親和兒子,正好也暗暗成為了搭建整部電影劇情和情感的框架,分別對應了老科學家布蘭德教授、艾米利亞·布蘭德、帶來混亂的曼恩博士、墨菲、主角庫珀、墨菲的哥哥湯姆。狄蘭的詩,既是影片的氣質靈魂所在,也是肌體和骨架。六個不同的人物在步入死亡的良夜之時,會是怎樣一副景象,雖然只朗誦了詩歌的第一段,而影片後面的故事,六個主要人物的選擇和行為正是這首詩意義的延續和發散。整部電影的故事情節,是以詩歌式的結構和節奏一步步推進,直到情感的最終昇華。
「死亡」是一個終極問題,科學家、文學家、哲學家都在試圖推演詮釋這個古老而迷人的命題。科幻作品裡,末日永遠都是最受歡迎的主題之一。影片所展現的那個未來:重力異常,植被枯萎死亡,食物短缺,氧氣稀薄,戰爭,人口銳減,物質文明倒退,自然環境惡化,並不令人陌生。而這毀滅面前的眾生,才是最耐人尋味的。無處可逃,惶恐而絕望的人群,在等待中煎熬和希望,如墨菲的哥哥苦守小屋,維持著父親離開時的生活,耕種和守望。苦心孤詣的科學家燃盡了生命去探尋和求索,一如耗盡青春苦求解答的墨菲。決策者在痛苦中背負犧牲,就像早已理解了人類毫無希望而只能微笑著欺騙了所有人的布蘭德教授。孤獨赴死的遠航者在茫茫宇宙裡放逐,一如曼恩博士的理智崩潰或者艾德蒙博士的埋骨異星。
卻只有人類那獨特的愛,能夠超越時間、空間、超越一切將希望之光照到絕望、崩潰而窒息的人們身上。真摯的情感和愛,是這部電影最打動人的詩性所在,是悲涼宇宙裡和煦的暖陽,是這部電影的文藝之美與感性之美。諾蘭這部充滿了末世情節的影片裡,雖然到處都是深邃冰冷的宇宙,荒蕪死寂的星球,處處充滿了絕望和悲壯赴死的感傷,卻始終散發和讚譽著情感的力量:愛能超越時間。
影片結局,人類倖存了下來,地球也毀滅了,是一個溫暖的悲觀主義結局,寥寥數個出場人物,都值得我們反思人和地球的價值與存在為何。既要反思人,也要理解愛。堅硬的科幻總會因為這樣一層美麗的人文主義關懷的外套而更加迷人。還記得《人工智慧》裡那個被傷害被遺棄直到地老天荒終於等來陽光的機器人小孩嗎?也許,這就是科幻作品最令人喜愛的地方,犀利冷硬的科學末世裡,從來不缺乏哪怕最細微的人性關懷,如同冬日的絲絲暖流。
二.而作為一部硬科幻片,其堅實有力的理論邏輯基礎,將那些小眾的、艱澀的科學原理變成了震撼的電影場景,像黑洞一樣,牢牢吸引了觀眾的目光。
詩人狄蘭·湯瑪斯生活的年代,也正是現代物理學兩大支柱——相對論和量子力學真正豐滿的年代。影片中,解救地球的關鍵在於一個公式,這個公式的兩邊無法對等,導致了人類無力突破最終的瓶頸,突破的關鍵在於黑洞內的基點資料。這個公式的兩邊,正是愛因斯坦相對論以及量子力學——這兩者都是理論的飛躍,卻又互相矛盾,至今無法統一。
兩者爭議的焦點在於「定域」,也就是事物是否具有「確定性」。相對論認為時空、物質、運動三者之間存在著緊密的聯繫,它們的屬性是確定的。量子力學的核心則在於不確定性,尤其是微觀的粒子,都以概率雲的形式存在,最經典的案例就是薛定諤的貓,貓被關在盒子裡,放入一半幾率衰變的放射性物質,在盒子打開前,盒子裡一半是活貓,一半是死貓,概率相等——從這裡,引出了平行宇宙,因果也因此被打破。
蟲洞和時空維度:眾所周知,我們是三維生物,居住在一個四維世界裡面。空間三維,時間一維。先說空間,空間每增加一個維度,都可以簡化的看做是上一個維度無限拉伸重疊的結果,無數點的集合變成了線,無數線的排列成為了面,無數面的堆積成為了體。
以二維角度來看,AB兩點間直線最短,但是如果能夠站在三維的角度來看,彎折這兩點,在第三個維度上拉近兩點的距離重合,更近。同理,在四維彎折兩個三維空間,連接兩個三維世界的「通道」就是蟲洞,蟲洞不是連接兩個平面的圓環狀的通道,而是能夠完全貼合兩個三維世界的形狀——球形,無論你在這兩個世界的哪一個觀察,它都是一個閉合的球狀物,你可以從任意的角度進入另外一邊。
時間的一維就像空間的一維一樣,只是一條時間表,前因後果固定,時間的流速可能發生相對變化。無數個靜態固定的三維世界沿著時間表堆積就是四維世界。每一個三維,都是一個固定時點的四維,是四維世界的一個時間切片。如同我們回憶過去的一幕幕。
進入五維,也就進入了量子力學的概率雲的世界觀裡面,時間變成面,每一個時間點都可以發散無數的時間表,蘊藏無限的可能,每一個時間點上的不同選擇都會帶來截然不同的結果。五維就是四維的堆積,是互斥的平行世界的集合。這就像打遊戲不斷存檔重新刷一樣。
到了六維,時間變成了立體的,有了三維。就像彎折空間裡的紙面可以讓兩點直接重合一樣,在六維裡,五維裡無限的可能性之間可以隨意轉換而不用沿著時間表先回到引發分岔的那個時間點,不用重新來一次,平行世界變成了各自獨立而不再互斥,會有無數個你同時存在於不同的命運中。這就是上帝的視野了,沒有驚奇,沒有特殊,沒有差別。
六維已經包含了單一宇宙從基點產生到最終的無數種終焉的所有可能性和所有路徑。超越六維就已經不再是我們這個單一宇宙的討論範圍了。
影片裡的主人公進入了黑洞,這樣一個所有已知物理規律全部失效的地方,由於目前的科學沒辦法知道黑洞裡是什麼,就留足了電影藝術加工想像的空間。電影黑洞裡的時空完全發生了錯亂扭曲,構建了一個五維的世界。只可惜這個五維的世界是「人造」的,所以庫珀的活動範圍十分有限,影片很好的呈現了五維世界是什麼樣的,你可以像翻書一樣看到過去的一切,時間變得有質感了。而這個五維世界則是未來進化到更高維度的人類所設置的。未來的人類通過這個五維時空間的設置來拯救人類,在這個基點上做出改變,以產生一個人類存活下來的平行宇宙發展下去,但是同時又要最大限度的保證對這個分叉點的影響不能過於直接和明顯以產生更多無法控制的其他可能性。能夠設置這個五維結界來拯救四維世界裡的人類,應該來自更加遙遠倖存下來高度發達的未來。
從單一邏輯來看,這似乎是一個閉環,因為人類一開始就沒有存活的話,就不可能有未來的人得到資訊而回來拯救人類,但是結合多元宇宙的概率分佈來理解,才是解開這個死結的關鍵。
三.一百年前街頭的小把戲成長為這樣一個蔚為壯觀的龐大產業,科技一直是電影工業發展最強勁的推動力。電影就是造夢的藝術,只有最先進的科技才能呈現最宏偉壯麗的場景。演員套著毛絨玩具在鏡頭前就可以嚇跑觀眾的時代已經過去了,新技術的不斷引入,已經可以讓我們在銀幕上看到過去只能靠畫面和想像才存在的鮮活物件。而諾蘭,就是新一代電影技術的開拓者和領軍人之一。
《星際啟示錄》從一個角度來說,展現了理論科學具象化後是多麼的震撼壯觀;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這部電影的科技含量,一樣令人驚歎。大科學家基普·索恩坐鎮,從蟲洞到黑洞的資料模型推算調用了最先進的超級電腦和無數科技人員共同處理產生;宇宙浩瀚星河和異星球奇幻景觀都是以實景拍攝加電腦CG無縫合成;拍攝使用了最先進的膠片和設備,IMAX鏡頭移位則開創性的用了機調及肩扛結合的方式;為了獲得沙塵暴場景的質感,不使用電腦特效而選擇了最新型的材料製作了無毒無害的顆粒人工降沙。每一個細節都是電影技術史上探索而往前邁進的又一小步。
借助先進的科技,科幻作品也一直在力圖展現更加真實而深刻的技術未來,並且思索科技的進步是怎樣走入我們的生活。1902年,梅裡埃用精緻的道具和佈景拍攝的《月球歷險記》被認為的科幻的鼻祖,曾經引一時風流,再看看如今《星際啟示錄》裡的場景,不得不感慨滄海桑田。
在此,也已經可以很有把握的預測2015年奧斯卡的技術類獎,終將落入《星際啟示錄》的無窮星空中。《星際啟示錄》最大的傑出之處,就在於完美而精確的呈現了科技的美。詩歌深邃,情感雋永,但是這技術的光芒,才是諾蘭永不褪色的招牌。
資料來源:雷鋒網
作者/編輯:林見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