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願您能夠為您的工作而自豪。


小時候,父母不可靠,老師曾是我仰望的天空所在。
這樣說,希望各位不要誤會,以為我看不起父母或是覺得父母沒有用之類。
我不知道小孩子是不是在那樣的年紀已有「鄙視」的概念,反正我當時沒有。
只是傻傻地覺得自己比父母懂的還多,覺得自己很叻而已。

還記得小一還是小二的某天,母親來接我放學,我「教導」她如何依照交通燈指示過馬路,那是學校當天教的課題。
聽到母親笑笑說:「是喔。」(現在回想媽媽當然不會不懂這事……吧?不過這個婦人後來確實有因為亂過馬路被罰過款就是了XD)
我只是很高興能教導父母新知識,能被他們依賴。
而後來……只是累了,但從來沒有為自己的父母感到自卑過。
世界上就是有不同的人,有的人厲害一點,有的人確實可能窩囊一點,可是他們是養我育我的父母,竭盡所能,我也確實好好活了過來。
這樣還看不起他們的子女,首先才是最值得被輕看的人吧。

因此,老師曾是我學習的目標和榜樣。

每次想起老師,我都會首先想起小一時的班主任。
那是個和藹的中年婦人,總是溫柔地對我們說話。

某天她在黑板左右兩邊寫上類似的兩個字,問我們哪個才是正確寫法(無論我怎樣想,都已經記不起是甚麼字了。)
老師說,大家可以走到覺得是正確寫法的那邊站著,我一馬當先選擇了其中一邊。
我好像說過,我小時候成績很好吧。
所以大多數同學都一窩鋒跟我站到了同一邊,只有零星幾個同學在另一邊。
我當時信心滿滿,從沒有一刻想過自己是錯的,對於有很多人選擇我這邊更覺得他們是明智之舉。

老師在答案開估之前,還特地問有沒有人要轉軚?
當時少人的那邊還過來了一兩位同學。
結果我那邊是錯的。
我站到了錯別字的那邊。
我已經完全忘記了同學們的反應,但我清楚記得老師說了:
「大多數人選擇的答案不代表一定是正確答案,成績好的同學也不一定甚麼都是對的,大家為這幾位能一直堅持正確答案的同學拍手。」

那一刻我才意識到自己的驕傲,而在同一時間,也體會到驕傲所帶來的羞辱感。
是在那天以後,我知道了做人為什麼要謙卑。
比起老師解釋100次做人要謙虛的理由,還是自己親身嘗試被驕傲擊敗的屈辱感有效得多。

我一直不知道老師做那場大龍鳳是想要告訴我(和幾位同學)驕兵必敗的道理,抑或只是單純想要大家以後都會記得那個字的正確寫法,但我一直感激她那樣婉轉的做法。
過了二十年,我還是記得那個場景,也記得那個場景所傳遞的訊息。

學期尾見家長拿成績表時,老師送了禮物給我。
我還記得那是個Hello Kitty錢箱,肚臍那裡有朵花,按掣花瓣會伴隨音樂閃起來。(就是這個Hello Kitty錢箱讓我每天儲$1,不知不覺儲了幾百元,成為哥哥中學不夠零用錢時極大的幫忙。你要多謝我的老師啊。)
那是我人生第一份收到的禮物。
老師說那是我努力的獎賞。(現在老師還可以私下送禮物嗎?)
一直看我文章的朋友應該知道我8歲之前都在大陸度過,那裡是個認錢不認人的地方。
那天我人生第一次知道原來努力可以得到回報。
那時還未聽過「知識可以改變命運」這樣的說話,但深刻領略到付出是能夠有收穫的。

後來小二因為搬屋就轉校了,也與這位老師失去聯絡。
但總是久不久會想起,然後默默感謝她的教導。
幫助了我成為一個更好的人呢。

小三時遇到另一位老師,她也是班主任,同樣教我中文,非常溫柔。
她有一頭長髮,現在回想當時該是姐姐的年紀,大概是廿多歲?可是對小孩來說老師就是大人,是我的天空。
很喜歡她的親切。

她也教過我的姐姐,小六時她再度成為了我的班主任,那時姐姐已經不斷出入醫院。
她是第一個對我說有事情要幫忙的話可以找她的人,也是那個我曾經記載說看得出我的不快樂和其他同學有點不一樣的那位老師。

我和老師住在同一條屋村,有天放學她邀請我和她一同到超市購物。
老師說喜歡甚麼可以拿,她會請我。
我到最後還是甚麼都不敢拿,可是心已經很甜。
老師對我說,你可以要求更多的啊。

那年的農曆新年,老師邀請了我和一兩位同學到她的家拜年。
那是件非常開心的事,也是我第一次吃開心果,開心果超好味,到現在我也很喜歡。
喜歡開心果的味道,也喜歡每次吃想起那天的回憶。

我不知道小時候自己的心牆為什麼築得那麼高那麼厚,可是在那樣的時間當中,這位老師的身影總我感覺溫暖。

說起老師,接下來就會是教會。

小五是我第一次接觸到基督教的時候。
那時的班主任教我英文,同時兼任音樂科老師。
上音樂課時,她有空會教我們唱詩歌,當時最喜歡的詩歌是「動力信望愛」。
也基於這個老師,我返了人生第一次教會,從此開啟了我漫長的教會生活。

對這個老師的印象是,她超級直率的。
會對我們講很多話。
但無論如何也不能說她溫柔,不如說有點火爆,記憶中她總是皺眉。
有次還試過把某個同學的簿扔到地下,因為那個男同學寫了「 I is a boy. 」
雖然能理解老師的憤怒,那個同學並非很笨,只是超不用功,也很懶散,可是當時還是被老師的舉動嚇著了。
老師返教會時並不是雙面人,會堆起笑容甚麼的,一樣會皺起冒頭,感覺有點焦躁,所以我從不覺得老師恐怖,那時只是覺得好笑,發覺老師不一定都是成熟、溫柔、穩重,還可以有很多面向的。

升上中學時,中二遇上一位中史老師。
由於他的邀請,我去了一個除了他以外完全沒有認識的人的教會Camp。
還記得某天清晨,他約我在營地閒逛,我以為他想了解我這個人,而當時不知道為什麼我第一次有想向人求助的念頭。
於是我滔滔不絕地對他說了姐姐病情的反覆、父親心臟病發了幾回我想他死又不想他死的掙扎、家裡拿綜援的羞愧……
從來沒有對人說過的事情和心情,不知道為什麼在那天早晨我都說了。
我記得我們在營地來回走了好多圈,我一直到全部說完才停下來。

在我想他會如何回應時,他和我說了一個關於罪的定義的比喻:
「罪嘅意思就係箭無射向箭靶嘅紅點,偏離咗中心。」以及講了一些關於耶穌的福音?我好像有點忘記了。
我只記得他說了一會後,我們就走回營地吃早餐和靈修。
當時我心裡在想:「喔,原來偏離了中心就罪,那個箭的比喻好有型啊……」
在以後的日子,這位老師也沒有再和我聊過那天說起的任何事情。
大概過了幾個月?還是一年?我和當時已經熟稔的傳道人講起這件事,我才感受到自己的憤怒和受傷。

從此以後,老師的角色在我的生命中漸漸褪色。
也許因爲返了教會,認識到了可以取替的可靠大人;也許因爲長大了,世界變得廣闊遠大,天空不再只得老師;又或許現實一再讓我感受到,麻辣教師只能存在於漫畫與電視劇中 — — 至少在我的世界是這樣。

我不能說升上中學以後,沒有遇過用心待人的老師。
我有很喜歡的老師,試過一起逛街,試過和同學一起拜訪老師住處,會叫老師的名字代替老師的稱呼,也試過極度「鼓勵」老師繼續剪平陰,稱讚他很可愛,很偶爾的時候也和老師講心事,畢業以後仍然聯絡的老師也有。
可是和小時候的感覺很不一樣,我無法掩臉不看老師也有自己的限制,甚至是奇怪、沉重的地方,遺憾地,我和最喜歡的老師都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這真的讓我覺得有點遺憾。

我和老師淡薄的緣份一直持續到大學。
很記得大學第一堂上某堂lecture時,Professor說:
「希望大家不要叫我做老師,我不是你們的老師,你們可以叫我的名字,也可以叫Professor X,但不要叫我做老師。」
那時我就感受到大學是一個甚麼樣的地方:沒有人打算照顧你,請你好好照料自己,為自己負責。

回想起人生遇過的老師,我都感謝有他們的存在。
對於家庭缺乏的小朋友而言,老師就像是家長一樣的存在。
他們是敬仰的目標,是學習的榜樣(當然我不知道現在的小孩是怎樣,畢竟以前沒有網絡。)
身邊不少朋友都成為了老師,我由衷打從心裡對他們感到敬佩。
除了因為香港的教育制度惡劣、煩重的工作、政治嚴重審查以外,更因為那是背負一個個生命成長的關係。
我不是沒遇過hea爆、一個又一個學期完結還叫不出一個學生名字的老師,可是我相信我的朋友都不是那樣的老師,至少不會想成為那樣的老師。

願你們能衷心為自己的選擇而自豪,亦願你們到退休那天依然為自己而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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