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和解沒關係

其實內心更想說的是「和解你個頭！」，不過放在文章標題好像有點怪怪的，所以就寫在文章上的第一句吧。
昨夜收到讀者message，問我中秋節過得怎麼樣，有因為要見家人而出現掙扎嗎。
她祝我中秋節快樂，卻坦承自己這個中秋過得不太好，需以眼淚作結，實在令人心痛。
話說，我昨夜還真的回了家，因為母親大人說9月尾不要回去，改為中秋節回家如何？我搬出來以後大概每月會回家一趟，但其實並沒有定下一個月只回去一次的規定，原本心裡有打算月尾回了一次，月頭再回去吧，畢竟中秋節嘛，但媽媽好像已經習慣這樣的Pattern，主動提出更改時間，我當然沒有所謂，省卻麻煩，自然樂於接受。

媽媽已經62歲，來到這樣的年紀，通常旁人就會開始講一連串「你要好好孝順媽媽啊」、「子欲養而親不在」、「有甚麼都讓一讓，珍惜和媽媽還可以相處的日子」之類的說話，不過我的情況比較特別，可能青少年時期自己過於顯明憎恨媽媽的情感，這樣的說話我由十多歲時已開始聽，現在反而免疫了。他們說的都是事實，可是他們忘記了，媽媽的人生只有一次，但子女的也一樣呀。媽媽，你又可曾珍惜過我曾為你付出的一切，而不視之為理所當然？
回到家後，媽媽第一時間叫我幫她捽藥酒。
「你整親？」
「條腰唔知點解酸酸軟軟，你家姐一啲力水都無，叫你阿哥又有啲尷尬……」
於是我就捽捽捽，然後媽媽突然說了句：「如果你住喺屋企就好，我就可以日日叫你幫我捽。」
若果是關係良好的母女，這個大概是很溫馨的對話吧。
可是我的心一沉，還升起了點寒意，想起從前那些雖然不是母親有意，卻不自覺把我當成工具人的日子，就讓我不寒而慄。
不，我才不想重回那樣的日子呢。
我不喜歡你在我做得好時讚的每一聲乖和叻，因為那些都是伴隨著做得不好時的廢和不孝的責罵聲而衍生的。

每次回家，家裡的餸都會豐盛起來（當然是買的），媽媽還會把一切可以送給我的東西都送我，例如垃圾膠袋（現在住的地方沒有分派）、杞子、生果、毛巾、濕紙巾……以致哥哥有時還會打趣我：「點呀，又有啲咩想拎走。」或是說：「終於有餐好嘅食」。哥哥想讓我知道，媽媽很疼愛我。關於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不然才不會痛苦這麼多年。
可是愛呀，要懂得表達才不會造成傷害。
媽媽連愛自己都不懂，怎麼會懂得愛我？
她只要能活得快樂一點，健康一點，我就謝天謝地了。

現在回家我不會再覺得痛苦，還可以心平氣和地做工具人，幫她查看信件、處理藥丸、剪頭髮，她要我做的，我都可以有耐性地做，不是因為我長大了知道媽媽的難處，也不是因為已經原諒了，甚麼放過別人才是放過自己這類毒雞湯的說話發揮功效。只是因為這些不過是一個月才做一次的事情，多一點也沒關係，而且我的媽媽並不壞，她只是人生過得太苦而已，我不至於要和她老死不相往來，一個月見1–2次，每次數小時，我覺得自己還負擔得起。
可是僅止於此，再多的，就不能了。

我有個朋友，媽媽入了院打電話哀求她去探望，她不會去。出院了，要求她去接，她本來也不想出現，只是醫院不允許媽媽獨自出院，她才勉為其難前往，但的士錢她會問媽媽取回。無語嗎？荒謬嗎？我不覺得啊。人是不會無緣無故對別人無情的，特別是本該份外親密的家人。那樣狠心，自然有原因。我覺得我的朋友做得很好，至少她懂得好好愛自己。

有時也會聽媽媽說，那個誰誰誰的子女，不給家用，而且寧願把家拿來種花花草草，也不願讓他住，氣得他大叫：「早知唔養佢哋，養到窮哂，換嚟我而家咁慘。」我都會心裡想，有原因吧，都有原因的。絕情的人並不好過，因為首先要斬斷自己的情根。
那是個很不容易的過程。
有些人終生做不到，於是明明長大後可以一片光明地活著，卻始終被綑綁於黑暗之中。

關於讀者的眼淚，其實我很明白。
曾幾何時我也那樣，只要傷好了一點，就想為關係付出甚麼，想著自己多做一些，或許有些事情就會有所不同，直至換來重傷，又會決定放棄。等下次傷口差不多癒合，又會開始懷疑，或許事情沒有我想的那麼壞，再試一次，再試多一次，這次可能不一樣……而結果往往相同。
即使我現在心如止水了，偶爾還是會浮現出是不是我的記憶出錯了，感覺扭曲了，其實問題沒有我想像中那麼嚴重，媽媽並沒有那樣糟糕……
幸好因為失敗的經驗累積太多，才能潑熄那星星之火，我也對朋友說了，如果有日我居然想再搬回家裡住，記得狠狠鬧醒我，告訴我一次曾經發生過的所有事。
我已經選擇放棄了，尚且會動搖，何況還未放棄的朋友。
路途艱辛呢。

不知道其他人的經驗如何，可是我是在放棄以後日子才開始過得快樂、順暢。要是你問我的話，我都會告訴你，放棄吧，接受不是所有成為家人的人都有緣份變得親密友愛，這樣會好過很多，你也可以更專注在自己的人生上。
29歲生日的前兩天是我回家的日子，我一早知道除了哥哥以外，沒有人會記得我的生日，K卻在起哄說：「唔係㗎，可能會有蛋糕食。」結果媽媽連我回家的日子也搞錯，不要說甚麼生日了。雖然這樣，我還是會替家裡的每個人慶祝生日，搞搞氣氛。並不覺得委屈，因為一年就只有一次，大家開心就很好。我在外面已經有愛我的人，活得也很好。我不再需要家做我的支柱，還可以把有餘的分享，但我僅餘的就只會留給自己和值得的人，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可以做到這樣的話，過去就比較不那麼痛，現在也會比較幸福，未來就變得有路可走，不再是處處掘頭路了。

欸，親愛的你，希望你也能獲得自由，光明地活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