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飄飄的氣球卻是她有力的救贖
眼前這個女生，其實我在六年前已經認識。我們相遇在一個名叫 說書人 StoryTaler的組織，我和她的姐姐早在網絡中認識，當時我誤以為她就是姐姐，愉快地和她打招呼，卻換來她一臉迷茫，後來才知道，原來她們是Twins。
妹妹叫朱古力 Iris Chan，雖然飽受焦慮症和抑鬱症等困擾，但我對她的第一印像卻是她總笑得燦爛。後來彼此再認識，從她的字裡行間知道她的家庭也有點複雜（難怪對我的文字共鳴度如此高），她的身體更有著各種各樣的問題，諸如弱聽、弱視還有蔓延到全身可怕的濕疹，如果用打機做比喻，我覺得她的生命一直被設成「Challenging Mode」，每每看到她的分享總是超越我的想像，我不知道她有沒有對天仰嘯過：「Why Me？！」但作為旁人的我有時也會忍不住問：「而家發生咩事？」
朱古力卻一直默默地踏實走到現在，而且走得漂亮，讓每一個看見的人都不禁為她拍掌。
不過她的厲害可不止如此，記得第一次看見她在Facebook上分享氣球作品時，簡直驚艷了我，你有想過氣球能扭成一條龍嗎？不是形狀酷似要靠想像力填補的那種，是兩米高帥氣的龍！她笑著說：「我有啲朋友話我令佢眼界大開，因為佢對於氣球嘅想像係停留喺花、劍、狗嘅世界。」這時候我弱弱地說：「呃……我都係……我第一種扭嘅氣球就係劍，仲要唔靚，從此以後我都冇再學識其他了……」朱古力便笑。
提起氣球時，她的眼裡總有光，你能感受到她發自內心的喜歡。不過朱古力並不單是憑著天份走到現在，背後更付出了不少汗水和努力，少一點堅毅或許也難以成功。
「我係喺2013年嘅時候接觸到氣球呢樣嘢，仲記得第一個報嘅班$200/4堂，第一堂就學扭三眼仔……」
我打了個突：「你個班……深造班嚟？」
「唔係呀，佢係畀初學者㗎。」
三眼仔？初學者？！我覺得扭劍已是我的盡頭，如果我要報氣球班可能要向BB班進發吧。
「我記得當時扭完三眼仔，好多人讚靚，我都有啲成功感，但我覺得人哋嗰啲仲靚，所以都冇話太開心。後來我繼續上，又報咗八堂。有一堂係扭One Piece入面Chopper頂帽，呢個涉及編織技巧，雖然我都成功咗，亦有人稱讚，不過我自己就覺得比起人哋嗰啲，自己嗰頂太醜樣，所以我就同自己講，我努力過喇，只係唔啱自己，可以放棄喇。」
我忽然發現，也許，當你愈在意一件事情，你便會愈害怕失敗。
就這樣朱古力放下了氣球，但我常常覺得，我們是不能輕易擺脫真正喜歡的東西的，就在2014年頭，她的老師接了一項工作，要製作大年初一花車巡遊中的氣球，她鼓勵朱古力來幫忙。「其實喺嗰兩日入面，我主要都係幫手泵波同打結。但當我見到個作品出現喺報紙，而周圍嘅群眾睇得好開心時，我見到自己嘅價值，我做嘅嘢唔係冇意義。」
那次以後，朱古力便重拾氣球，除了看Youtube自學外，她更跟隨不同導師精盡技藝。「我試過豪花幾個月人工去學氣球。記得有次課程係要入Camp，三日兩夜入面不停學扭氣球，單單個Camp就洗咗四千幾蚊。」我覺得這就是愛，只有愛才讓人願意不計回報地投入時間和金錢。這份愛，更讓朱古力鼓起勇氣踏出安舒區。
朱古力本來在一間安老院就職，她笑說雖不至於薪高，但肯定糧準，而且上班時間穩定，同事也很好。那裡亦有空間讓她發揮氣球的才藝，每當安老院有活動時，她的作品常常受到服務使用者的喜歡。「30周年嘅時候我幫安老院整咗個高過人嘅氣球蛋糕，當時大老細仲特登邀請我一齊影合照。」不過真正讓朱古力意識到氣球藝術在她生命中的意義還是要數中秋節那一次。
「你知唔知，其實安老院嘅生活有時真係好苦悶。嗰次中秋節我整咗有嫦娥公仔嘅大型相框裝置，等啲公公婆婆可以埋位影相。」她說，那天看見了很多公公婆婆久違地開懷大笑，更有婆婆把那天拍的合照貼在床邊，即使朱古力後來離職將近半年，婆婆依然記得那天的快樂，記得朱古力的存在。
「我諗係由嗰陣時開始，我好想將氣球藝術呢樣嘢帶入被社會忽略嘅群體，想藉住呢樣嘢祝福他人。」朱古力的技藝有目共睹，及後有位同事詢問朱古力會否有興趣做氣球師，原來有機構正在聘請相關職位。
「氣球師比起我原本做緊嘅工作人工低幾千，時間又唔穩定，而且份合約只係得年幾。其實當時我好猶豫，興趣都唔係太大，但我都照send CV睇下，interview嘅時候又著得好hea去，點知佢都請咗我！」人呢，總是傾向不轉變的。可是當那是你喜歡的事情時，卻另當別論。朱古力最終還是辭去安老院的工作，踏上未知旅程。但所謂追夢，有時就意味會跌倒，熱情並不是無往而不利的，用朱古力的說話來總結便是：「工種係我最喜歡嘅，但公司係我做過最唔開心嘅。」
原來在新公司裡，很多時間都要花在管理上，並不是專注於氣球，讓她很是失望。上司還交給她一個新任務：帶領一群中學生參與氣球比賽。對朱古力來說這是一項全新挑戰，但她還是接下了。除了日常工作外，她把精神都花在構思比賽意念和設計流程，連工餘時間也運用上了，沒想到就在比賽前一個月，上司居然告訴她，鑑於她的健康狀況不穩，還是把比賽的事宜交給另一位同事：「嗰個接手嘅同事連拱門都唔識整。」但我覺得最過份的，是公司拿了她的設計去參賽。這不是活脫脫的「打完齋唔要和尚」嗎？我想任何一個人也難以接受這樣的結果，最終朱古力亦因此壓力過大，濕疹爆發至全身，至今仍在治療。
「如果畀你揀多次，你仲會唔會轉工？」「會。」
「唔後悔？」
「唔後悔。我覺得人生係要試過先知。氣球帶咗好多嘢畀我，例如後來我喺好多人嘅幫助之下，終於都親手重現參賽作品，仲擺咗喺一個商場度裝飾。我冇諗過有咁多人願意用金錢、時間、心力去協助我達成心願。如果唔係有大家嘅陪伴同支持，我諗我冇可能成功製作出呢個作品。因為大家，件事先得以成就。雖然個作品係用我個名，但其實個作品係屬於大家。」朱古力更分享當中的軼事：「有個姨姨同我講，佢住咗咁多年第一次見到咁靚嘅作品；喺我籌備緊嘅時候又有啲街坊會同我傾偈，仲有人煲湯拎過嚟我飲；有人同我講，因為呢個氣球作品，佢哋全家第一次打卡，成為咗佢哋人生第一張全家福……呢啲都令我好感動。」
朱古力說她很享受做氣球作品，她更喜歡作品為人帶來快樂與祝福。「氣球看似只係小朋友嘅玩意，但我希望大人都能感受到嗰份快樂。而家個社會好多人都唔開心，我覺得哪怕只係一剎那，能令人流露笑容，都好值得。」
這條氣球之路朱古力走得一點都不容易，除了身體狀況和公司的人際關係外，家人的冷嘲熱諷也常常打擊著她。「佢哋成日都會話啲氣球好臭呀、阻碇呀、啲作品好樣衰，話呢啲賺唔到錢，浪費時間之類，我有時整完嘅作品影完相就要親手拆毀佢。」哇，聽到這裡我很心痛，我想像著若我寫好一篇文，其後卻要自己逐字逐句刪除，我可能會哭也說不定。但朱古力卻說還好，已經習慣了。她一臉感恩：「我想借呢個機會特別多謝我家姐，多謝佢成日鼓勵我，又陪喺我身邊，我隻眼唔方便時都多得佢幫我。」
朱古力令我佩服的另一件事大概是，她從不沈浸在悲傷之中，她總是盡力做到最好，例如那天和她吃飯時，她的眼睛暫時無法順利看到餐牌的字，她大可要求我協助，但她卻拿出Tablet作放大鏡：「你畀多少少時間我就OK，我可以做到嘅事都會盡量自己做。」
朱古力和我分享，將來若能賺取到基本生活費，她有三樣事情很想做到。一，想辦一些氣球藝術主題的展覽，傳達訊息和想法之餘，亦讓更多人接觸這件事；二，受安老院工作的經驗影響，希望能建立一組氣球藝術的隊伍，義務進入一些被社會忽略的群體，讓氣球成為他們生命中的點綴和快樂，記錄美好時光；三，讓氣球藝術得以傳承下去。朱古力說很樂意共享相關技術：「我唔介意同人分享，就算佢學完就遠走高飛我都OK。」朱古力認為氣球藝術是一件能帶給人快樂甚至幸福的事情，而這件事不應該只屬於有錢人的福利。她略為苦澀地說：「不過我身體而家噉，我都唔知未來會點……」在我還未想好該如何接話時，朱古力已跟我分享一個以氣球扭成的問號作品，笑著說：「但有時未知就係一個問號，問號嘅意思係有好多可能性，答案可以好唔一樣。」我第一次發覺，原來問號是一個如此充滿魅力的符號。
但在這裡還是希望和大家一起集氣，基督徒的朋友就為朱古力好好祈禱吧，祈求上帝憐憫，賜下福氣讓這個可愛的女生人生下半場可以過得更好吧，特別是還她一雙明亮的眼睛。誠心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