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開心係噉

「我覺得時間好多，其實我有好多嘢要趕住做，但我唔想做……」朋友理所當然地回答：「唔開心係噉。」
我一征，愣了很久。
隨後忍不住火氣上升，默默在心裏向自己炮轟：
「唔開心大哂？！唔開心可以唔使生活？唔開心可以唔使交租？唔開心可以拖慢人哋嘅作品？唔開心唔開心唔開心……唔開心又點呀？」

然後深呼吸，收拾心情再好好投入工作。

用了比平時更長時間也虛耗了更多心力總算完成某些事情，但想要趕上自己的進度怕是不能了，只好默默把schedule 延後，當然A占用了B的時間，B自然會佔用C的空間，C只得吞食D的那格日子……這是我很討厭的事情，我討厭計劃不如期進行（萬幸的是我的schedule通常都定得比實際deadline早，所以至今仍未出大問題），然後骨牌式的延後。
無奈工作不是手動就可以，還得動腦，而且是很好地活動著，但我像沒有油的車子，無論再按幾多次啟動，都只能發出無力的聲響。
「唔開心係噉。」這時又冒起了朋友的說話。
我只得學習接受，原來唔開心係噉。

二十一世紀，我們已經比從前更關注精神健康，我們知道不只肉體會影響人的運作，心也如是。可是發燒、感冒、周身酸痛我們會懂得讓自己休息，但是悲傷、憤怒、絕望，我們卻會選擇壓抑，甚至認為情緒影響工作是不專業的表現。我們終究是輕看心的痛楚，只有等到肉體都朽壞，才能剎停止不住的不安，才能心安理得讓自己靜止下來……

但我並不是這樣的一個蠢人，我知道生命中對我來說甚麼才是最重要的。我只是常常忘記要對自己寬容，要是今天朋友在我這樣的情況，我一定會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然後對他說安喇，沒事的，再陪他一起耍廢。又不是在做救急扶危的工作，也不是過了截稿期遲遲不交拖累出版，只是比平時慢了一點。遲了一點又怎樣呢，世界不會因而崩塌，何必逼得自己太緊。

我想起了曾和好幾個「待人以寬，律己以嚴」的朋友聊天，我都對他們說要對自己公平一點啊。而他們會投來疑惑的目光，我便會說：「你諗下如果今日有人同你一樣處境，你會點同佢講？你就會知你而家對自己有幾harsh。」他們總是略有領悟地點頭，於是我會乘勝追擊：「我知我哋呢啲人好麻煩，好難放鬆，所以最好嘅方法就係跳出嚟，當自己係其他人，客觀地去分析，你就會知應該點做。」
有時我會想需要不把自己當自己，才能對自己好，算不算是一種悲哀？又，對自己好不是與生俱來的事情嗎？自私乃是人性，說自己不懂得愛自己的人是否太傲慢，自我感覺太良好了，才會以為自己對別人比對自己更好？

後來我才明白，人到了生命危急關頭譬如溺水自然無論再怎麼掙扎還是想要多呼吸一口氣，可是卻不是人人都懂得在未溺水前如何讓自己活得好。
生存或許是天性，生活卻是要學習的。
我見過真正自愛的人，我知道自己距離那種境界相當遙遠。我也看過比我更不懂自愛的人，這些人都讓人心痛。

不要成為讓人心痛的人。

無法好好愛自己的人，多數卻拼命付出愛去愛其他人。
可能因為天性，也可能因為覺得自己沒有價值，想要用愛別人換回別人對自己的愛。
但通常，只會換來另一宗悲劇。

人是很難違背天性或是習慣的，所以我想出了另一種解救方法，久不久就把自己當成別人來愛，在猶疑、有違和感、痛苦的時候，通過望別人的目光來凝望自己 — — 雖然有點迂回，但卻能慢慢學習到該如何對自己更好。
呀，不過如果你已經是個很自愛甚至愛到有點自我的人，拜託，你可以分一點點對自己的愛給其他人嗎。

人與人之間，只有互相分享關係才會長久啊。

（寫於Patreon 28/05/2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