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愛都是有期限的嗎？｜〈她和他的戀愛花期〉

這不是電影的提問。
從電影名字到Trailer（個人認為Trailer完全展現不到電影的魅力之處），再到你坐在電影院中大概五分鐘，便會清楚接收到戀愛就是有期限的訊息（因為男女主角是分手收場的啊）。花嘛，就是有盛放和凋零的意思，不是永遠的。
再美麗都。

但我還是一直看，一直閃出這樣的疑問。
或者因為我從本能上反對這個論調，所以腦海裡沒法遏止這個問題的誕生。
我覺得我可以愛一個人一輩子的，只要你也愛我。

內裡有個角色叫加茲，他曾說：「愛情都是有期限的，一旦過了某個時間，不過是在延長腐爛的日子而已。」
雖然我並不同意，卻覺得很有意思。
這部電影許多對白都值得再三細味，這些對白又構成了電影獨特的氛圍。很特別但不造作，大概這就是MK和大師的分別。

電影的故事其實很簡單，就是講一對男女相愛然後分開的故事。沒有第三者，也沒有大災難異常起伏的事，所以並不刺激，也不煽情催淚，卻不自覺令人看得揪心。
日本電影最怕拍得太唯美，節奏過慢，但這部電影大部分都恰到好處，不會太多，也不會太少。
浪漫同時真實，真實卻又不顯得枯燥。

（以下含劇透，請留意）

電影開初男女主角正在餐廳中評論不遠處一對情侶用一副耳機聽音樂的行為，他們說這對情侶並不是真的喜歡音樂，因為左聲道和右聲道的音樂是完全不一樣的，要是讓歌曲的監制知道了，監制一定會很生氣，認為自己的努力完全被浪費和忽視了。他們決定起來告知那對情侶這樣的行為是不好的，這時觀眾才會發現，原來他們身旁都有另一個人，男女主角早就不再是情侶，故事由此以倒敍法開始述說。

從第一幕你已經可以得知，男女主角並不是普通人。
普通人不會執著別的情侶的行為，會明白醉翁之意不在酒，更不要說看不過眼之餘還要起來告誡對方。

男女主角是真正的文青，不是為了打卡裝扮成文青的樣子，而是打從心底喜歡文學，喜歡舞台劇，喜歡小眾東西的人。不止如此，他們還是文青中有點奇怪的人。女主角八谷絹喜歡木乃伊，能看木乃伊展是她近來生活中稱得上唯一快樂的事；男主角山音麥則異常喜歡煤氣鼓（gasometer或gas-holder，是一個將煤氣或天然氣貯存在常溫及標準大氣壓環境的大型密封容器），會到不同地方拍下煤氣鼓的樣子，更以此制成長達三個多小時的「電影」（只有照片和音樂）。
「包剪揼真奇怪。剪能贏包可以理解，揼能贏剪也合理，可是包怎麼能贏揼呢？包應該會被揼揼得爛透才對吧。荒謬，恰如人生真的荒謬極了。」
山音麥從小到大都有這樣的疑惑，他不曾向任何人說出，他知道別人不會明白，他還知道別人會覺得她奇怪。只是他沒有料到，這個世界原來有人和他有著同一樣疑問，那就是八谷絹。這兩個異常的人碰到了對方，簡直像在滿是外星人的星球中遇到了同族（雖然事實是他們才應是地球中的外星人），他們在彼此的共鳴中感到激動與振奮，而觀眾則為他們的相遇相知而感動。這兩個人，終於不再孤獨了。人生有甚麼比不再孤獨來得更令人滿足呢。

他們相戀的部分實在非常甜，但卻不會讓人覺得膩，也許因為我們都知道這是有盡頭的。現在愈幸福，以後就愈痛苦了。像生怕我們忘記似的，電影中間還加插了一個女主角喜歡的作者自殺身亡，那個作者曾因為愛情而生命短暫燦爛過，後來就和消逝的愛情一同隕落了。導演由開初，乃至中間都告訴我們，一切都會過去的，這不是個Happy Ending。可是呀，很奇怪吧，男女主角真的很夾啊，不是因為愛勉強容忍對方的那種，是整個人由本質到喜好，都非常相容，如魚得水。

最讓我覺得他們沒可能分開的部分是，八谷絹因為就業碰壁，連番遭到挫折，面試完後她打了一通電話給山音麥。「喂」
「喂」
「今天見工順利嗎？」
「還好吧。」
「你還好嗎？」
「嗯。」
「沒事？」
「嗯，沒事。不說了，晚安。」
「晚安。」
正常男孩子即使有所疑慮，大概也會就此打住，最多明天見面時再作打算吧。可是，山音麥並沒有掛線，而是敏銳地說：「你在哭嗎？（注意，電話裡八谷絹的聲音雖然有點鬱悶，卻沒有半點哭腔）你不要掛線，你在哪裡？我來找你。」下一秒鏡頭便是他踢著拖穿著居家服身水身汗跑到地鐵站找八谷絹。這樣的男孩誰要和他分手？有覺察力，有行動力，還有愛。100分呀！

可是他們終究分手了，原兇我覺得並不是時間，是成長。
在某個節骨眼，他們長成了不同的人。
山音麥其實真的是個非常好的男孩，他沒有像前輩一樣死守著自己的「藝術」和「才華」，寧願推女友去夜店上班也不放棄，他選擇了自己肩負起經濟的重擔，成為上班族。他是個很有責任感的人，不只對女友，對工作也是。所以他常常累得要死，再無法拿起深邃的文學作品，只能在放空時玩起Candy Crush這類不需用腦的遊戲。八谷絹也是個很好的女孩，她總是支持著男友，在男友打算就職後，她也去考了會計牌，做起自己不喜歡的工作，只是她更記得在生命中甚麼才是重要的，對她來說，生活裡，重要的不只是向上流動，而是能做喜歡的事，能持續像大學時那樣思考人生和慢活。

他們漸行漸遠，但並不是一開始就打算放棄大家的。

有一幕山音麥試探八谷絹有沒有考慮過結婚的事情。
八谷絹內心的OS是：「真奇怪，我們已經三個月沒有做愛了，他卻問我是否要結婚？」
而山音麥則想著：「我們都到適婚年齡了，難道她就沒有考慮過大家的將來嗎？」
他們的思維開始不一樣了，一個仍舊著重感覺與感受，一個卻漸漸活得實在了起來。

八谷絹的愛是消耗在山音麥因工作忙碌而一再無法遵守諾言，以及彼此不再同步無法分享想法之中，而山音麥的愛則在好友過世的那一夜成了轉捩點。

那晚他想和女友徹夜詳談失去摯友的痛楚，他想獲得安慰和陪伴，但八谷絹卻選擇了早早入睡。他一個人喝酒，出去河邊哭坐了一會，再打了一會機，然後他也睡了。第二天起來，當八谷絹想和他對話時，他已封閉了心靈。「遲了。」八谷絹也知道。只是她實在無法在當刻支援男友，分享他的傷痛。因為那位摯友喝醉時總是會和其他女生調情，而且他還打另一半，八谷絹可是親眼目睹了女生的傷痕。

最後他們漸漸不再說話，明明住在一起，卻無話可說。
他們選擇了分手，和表白時一樣，二人都有默契地選在了同一日子。
其實，他們依舊很了解對方，本質也相近，就像電影的第一幕開初，他們還是那個有點奇怪的人，只是他們沒法再在一起了。

這裡我想要記下的是他們二人本來都打算笑著和對方道別，最後卻雙雙哭成淚人（果然有愛的分開無論如何都不能不痛苦吧）的場景，山音麥在後來改變了心意，他們沒有瀟灑地講再見，而是說著說著變成他們其實可以不分手的。不過接下來他所說的話還真的令我毛骨悚然：「我們可以像其他人一樣結婚生小孩，關係裡不一定都需要浪漫。大家都這樣的，不是很幸福嗎。我們可以在假日時和孩子一起去河邊散步，帶他們去迪士尼……」
事實上山音麥說的話並沒有錯，描繪那幅圖還有一丁點美麗，我卻覺得很可怕。難道，我也不適合普通的戀愛嗎？大家可以為了「美好」的未來妥協自己的感情和慾望嗎？
結尾雖然稱不上大團圓結局，但其實也蠻不錯的。
後來，他們都有了另外一半。
如果有機會和導演對談，其實我很想問，請問他們現在找的另一半是怎樣的呢？他們過得幸福嗎？
我實在無法想像，談過這樣一場戀愛的他們，後來是怎麼跨過去的呢？

朋友說自己和前度很像電影中的主人翁，於是我問之後怎麼辦？
「你見到㗎，我咪一直單身直到而家。」

欸，這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