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個房思琪的背後都有著一個醜惡的男人


「佢係我嘅主日學老師,大我17年,我同另一個差唔多年紀嘅女仔同佢好friend。有一日佢送我返屋企嘅時候,喺架車度錫咗我一啖……」(註:這不是發生在香港的事)
那一年,她23歲,而他已經40歲。
我皺一皺眉:「你係咪嚇親?覺得好噁心?」
她的表情很複雜,有點緊張,又有點自責,但更多的是迷惑和不解。

「你有冇試過好祟拜同好尊敬一個人?我對佢嘅感覺就係噉。佢係我哋嘅人生導師,我好多問題都會請教佢。佢生日我哋又會整卡畀佢,佢開心我哋就會好開心……」
呀,我剛才太輕率了。這似乎是房思琪走向的故事,我讀過那本書,卻沒想到有天會親耳聽到現實中的版本。

我小心翼翼地問:「噉最後嗰日點?」
「我當時好亂,腦入面有好多點解。我即刻落車,第二日返教會,我見到佢拖住老婆,個感覺……好奇怪。」
本來這事若就此打住,還算不上悲劇,偏偏這個世界人面獸心的大人實在多得很。

她緩緩講起他們這對三人組合的事。

「我哋三個人之所以投契,係因為屋企都比較複雜,能夠互相理解。」主日學老師和那女生都成長於單親家庭,經歷了很多破碎。
「我雖然唔係單親,但由細到大我都知道唔可以依賴父母。」她舉了一例,小五時來了位新班主任,不知為何針對她。班長選舉時,她當選了,班主任卻硬說她不適合,要重新再選。她覺得委屈,回家後對媽媽說這件事,沒想到媽媽卻發脾氣,問:「噉你想我點呀?係咪要投訴個老師呀?」從此以後,她不再敢向父母撒嬌,盡量所有事情都自己做好。

16歲時她舉家移民,父親兩個星期後便回港繼續工作,母親則會在外地停留半年,再回港半年,周而復始。她說那個在異邦的家,母親從來沒有費心打理,「我諗佢冇當過嗰度係屋企。」她是個空有家的樣子,卻沒有家的小孩。「可能因為噉,我覺得教會更加似我屋企。」自然,教會的人亦更像家人。

三人組合的他們對藝術、攝影都很有興趣,常常一起交流、分享,他們亦會結伴逛街、食宵夜。他買屋後,她們更一起幫忙打掃,亦認識他的老婆。本來,這可以是很美好的關係,卻在某些人的私慾中變調了。

2015年,三人組中的女生要回鄉發展,他們一起送她到機場,互相道別。回程時,他卻把她載到自己的家中。
「其實我都唔知點解我會跟佢入屋。」這一次,並不是他們唯一一次單獨相處。單獨相處時他總會分享和老婆感情不好的事,偶爾還會對她做出親匿的舉動。
「唔知點解,我成日覺得自己有義務要答應佢所有嘅要求。」而那一夜,他想嘗試和她發生關係。
她覺得痛,於是哭泣,男人後來停止了動作。

「你知唔知,其實我幾乎忘記咗呢件事,係後來有次做婦科檢查,醫生問我有冇進行過性行為,我先諗起。我當時答唔出,只係識喊,因為當時個男人話冇入到,但我覺得痛,所以到最後我都唔知到底自己係有定冇。醫生應該覺得好麻煩,有就有,冇就冇,點會唔知。」她苦笑著。

「呀,仲有一樣嘢我都好深刻。我記得嗰晚大家冇著衫瞓喺張床度, 佢一副欲言又止嘅樣,於是我問佢咩事。佢吞吞吐吐話最近老婆唔舒服,後來先講原來佢老婆大咗肚。但佢之前明明話同老婆相處非常唔開心,又話因為原生家庭自己唔會想生小朋友…….我好記得佢最後話係因為老婆想要小朋友。」
她因為這個男人,抑鬱症被再次誘發了。

「我後來每次諗起嗰件事,都會有一種旁觀者嘅感覺。我覺得嗰個人唔係我,嗰個人都唔係佢。成件事係一個monster做,佢冇理由,亦都唔應該噉做。佢係我嘅role model嚟。」有一段時間,她只能把一切都當作沒有發生。後來實在難以忍受,便把這事簡略地告訴了一位姊妹,姊妹震怒,問是否想告訴教會。

「但當時嘅我其實好怕件事畀教會知道,我亦唔想破壞人哋嘅家庭,特別係佢哋而家仲有小朋友。」個姊妹話會畀一個月時間我考慮。
「後來我都係決定唔講,但有一次個男人喺台上帶詩,個姊妹覺得好憤怒,覺得噉嘅人點解可以喺台上。於是佢將呢件事講咗畀師母聽,我其實唔太喜歡師母,所以當我知道呢件事,而師母要求見我嘅時候,我好似罪犯噉逃走。我有一種好強烈嘅感覺,覺得佢唔係嚟幫我,係嚟捉我。我唔敢留喺屋企,驚有人嚟搵我,我亦冇聽師母電話。我坐喺駕車度,好心慌,當時我覺得我嘅人生好似崩塌咗一樣。師母搵唔到我,就搵我阿妹搵我。我曾經有一刻衝動,好想連人帶車衝落海。」但第二天,她還是逼自己去面對,她親自找了師母,卻無法說清整件事,因為她一開口便止不住眼淚。
「到最後,其實我都唔知佢哋get到有幾多。但我一直感受到,師母好似覺得我唔啱,佢哋話會開執事會,但個男人一直拒絕出席,差唔多拖足一年,後來個男人轉咗去另一間教會,就不了了之……」這就是厚顏無恥的大人了。她隱約聽見師母說:「佢都唔係第一次……」

男人選擇了逃避,但她的惡夢卻剛開始揭幕。
她被教會建議去見輔導,但那卻是個很差的輔導員,常常打開了她的心卻不會把她關好。只是到了時間,便著她離去。「我唯有每次自己喺後樓梯喊。」

她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知道了她的事情,她活在惶恐之中,在男人仍未離開教會時,她常害怕會再遇上他。為了避開他,她選擇返早堂,教會有人結婚她也不出席。她害怕人多的地方,不知道別人會用甚麼目光看她。嚴重時,甚至新聞報導講到第三者的事,她都覺得是在影射自己。
「有一次,我喺一間房入面聽到外面有嗰個男人嘅聲。我好驚,不停喊,喊到連樓梯都行唔到,手都震埋,要個姊妹扶住我。」

足足過了三年,她才漸漸回復。但那三年當中,崩潰了幾多次,卻是想來亦令人難受。「我諗嗰時我只係靠不停返工維持生活,但其實生唔生存對我嚟講意義已經唔大。」幸好後來有位姨姨很關心她,亦懂得陪伴,才讓她逐漸好轉過來。

2018年時那男人卻打電話給她,她當時腦內空白一片,全身繃緊,當然她沒有接聽。
2019年時,男人又再致電,她不小心按了接聽,雙方都沒有說話,後來她慌忙收線。
2020年時,男人透過Whastapp傳來一句短訊,及後立即刪去。對話框內顯示他正在輸入中……整整過了一小時,狀態依然如此,於是她終於忍不住,Whastapp了他:「其實你到底想講咩?」
男人才回道:「想知你最近過成點。」原來男人平時也會在他們的Whatsapp中打字,只是這次不小心按了傳送。
2021年,男人再找她,因為他的父親去世了。

「你知唔知,其實當年我真係好怪責自己,我甚至冇再掂藝術同影相,因為我覺得自己吸引咗佢,係我唔啱。我唔想講件事出嚟,因為我唔想破壞佢嘅家庭,點知呢個人隔咗幾年,都係同一個樣,都係覺得老婆唔好,成日怪人,個女想痴佢,就話自己冇心力陪佢。原來最唔珍惜屋企嗰個就係佢自己。」

我很感激她和我分享一件如此私密的事,也佩服她的勇氣。一直說的時候,她的記憶有點零碎,講得最多的可能是「我都唔係好知點解」,「我都唔係記得好清楚」,但她卻一直試圖拼湊完整的畫面,她其實很想知道,到底是哪一步錯了,到底為什麼整件事最後會變成這樣,只是防衛機制不容許。

我想另一個令她糾結的位置大概是,事發時她已經不是小孩,也已經成人,不想做的事情應該有能力拒絕,所以發生的事情,她也有責任……大概有不少人也如此責備她吧。可是啊,大人在面對未發生過的事情一樣是手足無措,一樣是不懂處理的。大人和小孩子的分別並不在年齡,而是經歷。當年廿歲出頭的她,其實也是一張白紙,所以她才連自己受到的傷害也無法合理化,只想著「就當一切沒有發生過吧」去維持著早已崩毀的生活。

我覺得,沒有人有權怪責她,我更希望她不要再責怪自己,她需要的,只是一個體諒擁抱。辛苦你挺過來了,你很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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