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不要輕易鼓勵別人做自己 — — 你並不知道世界是如何懲罰怪異者

餐桌上，她和我分享：「我上次去見Counsellor，佢同我講『之前嘅事可能令妳遭遇好大傷害，但我覺得妳當時有拋個身出去，有真正活過，反而妳而家就處處包住自己。點解妳唔試下做自己？」她嘴角似笑非笑，似乎即使事隔一段時日，那份因聽見荒謬說話而誕生的嘲諷仍未完全排出體外。

「我都見咗個Counsellor一段時日，所以忍唔住同佢講『因為我要返工，因為我要生活，因為我知道如果做自己個世界就會懲罰我呀。』我諗佢都有啲呆咗。」
我一直看著她是如何艱辛地走過來，所以我了解她的激動與悽酸。

年少無知的我們，都以為活出「真我」是件值得鼓勵的事，卻不知道，其實這個「真我」是有限制的，特別是當「真我」離Social Norm愈遠，受的苦將愈多。

她自小就因為自己的不同而被受杯葛和欺凌。
她起初不知道別人為何不喜歡自己，她對任何人都沒有惡意，只是無法走出自己的世界，細膩地感受他人情感，因此有時候她會說出毫無修飾而刺傷了人或得罪了人的說話。她總用理性處理一切，忽略掉人情世故，覺得把事情完成到便行。

仍然是學生的時候，她就和相處得來的人玩，雖然總是張力滿滿，最親近的朋友也笑她是個怪人，但還是過得去，也有喜歡自己的人。
一直到出來社會工作幾年，受到的教訓多了，又或者腦袋同時也發展完成，她好像能踏出自己的世界多點，透過觀察和模仿，她改變了自己。
她總笑自己現在是進化了，雖然有時候是憤世嫉俗的。
她心裡始終住著一個烏托邦，在那裡她不用為了迎合社會而勉強自己。
現在的她與人的關係好了很多，但我知道一切對她來說，很不容易，也得來不易。

我想起了另一個她。

她從小到大家教都很嚴，門禁是十時半，家裡的電視只會播教育節目和明珠台。母親說她不需要朋友，只要讀好書便可以。所以她沒有朋友，也不會到別人的家裡玩。這些事情一直持續到大學，導致她無法與世界接軌，而她唯一的學習對象是父母。但你已經見到，她的父母並不正常，因此她也很不正常。
「我有個屬於自己嘅英文名，但我啲同學話我叫Kai子，我當時唔知Kai子係咩意思，仲好開心噉應。」一應，便應到中學畢業。直至升上大學，接觸的人多了，她才發現自己原來好奇怪。
「但我而家同你相處一啲都唔覺得你奇怪，仲覺得好舒服！我見過好多人，有啲人真係好odd，你真係唔會！」
「多謝，我覺得呢個係對我好大嘅讚美！」
「你點做到㗎呢？我真係覺得一啲奇怪嘅痕跡都冇，覺得你好自然。定係你而家已經變成『究極體』，思維行動可以同大部份人一樣了？」
「唔係㗎，我每畀一次回應其實都唔係出於本能，而係要經過思考。」

她舉了一個例：「如果你有個朋友，佢話你知佢最近只可以食菇煮意粉，你會畀咩反應？」
我沒有多加思考，便說：「問下佢點解？」
她說：「都可以，或者有啲人會關心下佢係咪有咩唔舒服。你估下如果係原本嘅我，我會講咩？」
我不大想得到，這個情況還可以說甚麼？

「我第一時間其實會想問『啲草菇有冇出水』。」
我的頭上佈滿？？？？。
「我想知佢啲菇有冇壞，佢識唔識煮，但正常人應該係關心嗰個人先。」

我想我大概知道她的奇怪點是怎樣的了。如果和她相識已久又能感受到她的善良，這些事或許可以一笑置之。但要是並不相熟，這些一次次的違和感便會造成疏離，甚至有些八婆八公會因此牽頭欺負她。

她已經三十多歲了，還是未能建立出常人的System，只能透過一次次的觀察與模仿，拉近與常人的距離。
我問這樣會不會很累（當然其實我知道會，但我們常人就這樣嘛，有時問題並不是問題，而是想表達一種關心，讓對方抒發情緒，但其實我也有抱著一絲僥倖心態，希望她會說習慣了，否則這件事就太悲痛了），她卻很真誠地說：「攰㗎，其實好攰。」但幸好下一刻她接著說：「但我嚟緊就會自己一個移民，我覺得可能用另一種語言生活又係另一個世界。我可以重新建構用字、語氣以致思維模式，可能會誕生一個新嘅我都未定！」

我真的，衷心希望重生的她，可以活得不那麼辛苦。

這個世界沒有美好到能接納所有人的真實模樣，或者永遠也不會有。
我們必須學懂收起自己一些讓人不舒服的地方，換取大家都舒服的位置。
我其實也不視這樣的事情為悲慘，我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
世界不是住著你一個人，不可能只得你舒服，而要別人承受你所帶來的不適。可是呢，有些人需要改變的只有很少，有些人卻很多。這並不公平。
當然世界一開始就沒有公平過，但我希望我們都能當個心寬的善良人，真的遇上和大眾不同而偏向是不討好的奇怪，願我們都能善意對待。
你也不需要勉強自己結伴同行，這樣很容易落入虛偽或辛苦自己的下場，你只要不落井下石，在他們艱難的人生中再伸一腳便好了。

再怪的人，都會有知音人。
因為世界很大。
但若是怪人不想只活在小圈子，致力學習世界的運作想要融入，我覺得這是非常值得欣賞的事！
這絕對比起單純開心快樂做自己的人，更獲得我的尊敬。
願世界能回報你們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