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那些總是過於快速戰勝傷痛的人

親愛的：

小時候你懂的事情不多，只要感到不舒適就會哭。當你還是手抱嬰兒時，沒有人會怪責你，大家都理所當然地想盡辦法哄你，你不哭了，大家就樂了。隨著年紀漸長，你還是會遇到想哭的事情，但父母一再警告你：「唔准再喊！」你害怕，不自覺哭得更用力，於是父母的嬲怒或煩厭更為強烈。
你察覺到了，這是個惡性循環。你無法控制父母的情緒或對待你的方式，但你想到，你可以改變自己。哭泣是無用的，你開始以倔強對抗。你發覺當你跌倒了卻沒有哭泣，竟可換來別人的讚賞，他們說這是堅強，你也喜歡自己的與別不同。你嚐到了甜頭，以後遇事便不再注目情緒，只是一再思考如何解決眼前狀況。

你長成了優秀的大人，無論生命遇到再大的事，諸如親人過世、失戀、信仰或價值觀崩塌，你的世界變得一塌糊塗，但你仍舊可以與外在世界通訊良好。你沒有造成任何人的困擾，也沒有阻礙任何事情的進行。你分裂成情感的自己，以及辦事的自己。用成人那一套的說法是：公私分明。你一方面為自己感到自豪，另一方面卻陷入深深的哀愁之中。朋友說你願意體諒別人，卻一再以暴力整治自己，從不允許自己擁有失控甚至只是脫軌的可能性。

你知道精神健康很重要，也明白讓情緒露面的必要性，所以你想嘗試讓自己安躺在當刻的不穩之中，亦一再要求自己慢下來，你知道只有好好讓痛楚釋放，不急於命令傷口關閉消失，才不會留下皺摺的疤痕。可是你終究做不到，腦海已習慣自動替你分析現在的狀況是怎樣，該怎麼做才能振作，如果生活脫序了又會發生甚麼事。至終，傷痛只露出了半個頭，你已經宣布自己已經康復了。而且，你確實感到傷口埋上了，它不再帶著最初的撕心裂肺，只是有更多的東西留在了裡面，無法逃脫出來。
你發覺，你的人生從來沒有試過任性的味道，這樣的事對你來說很陌生，你意識到並不是你說我現在要放任自己便能輕易做到，你不懂，就像你從未接觸過音樂，不會忽然成為演奏家一樣。另一個朋友則對你說：「難道不是因為你只能依靠自己嗎。」能夠放任自己擺爛的人，或許某程度上都是由於有可靠的後盾存在，他知道自己再爛還是不會死去，也知道甚麼時候自己想要站起來，身邊總會有願意扶起他的人。

可是你很恐懼，你身後一無所有，你要是倒下了，也就可能腦漿噴灑一地。於是，你只能更用力地咪著腳尖緊抓著地。就像愛遠遊的人都是因為背後有家成為他的定心針，累了能夠回去才那麼愜意；沒有家的人只會感到惶恐，愈走愈醒悟自己無根，走到哪裡都像一朵浮萍。你羨慕那些能夠容讓自己頹喪，不顧一切的人。而你知道，這是你這一輩子都無法做到的事。

你長成了一個優秀的大人，但你從未學習如何當個任性快樂的小孩。這就是人生，這也是選擇。欸，我也不勉強你來到半生才練習當一個軟弱者，但我很希望在某些夜䦨人靜或是在你痛處被戳中而悲傷湧至時，你能稍稍放鬆，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縱自己在萎靡之中吧。放心，你有很多quota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