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城.香港地
不知道從甚麼時候開始,喜歡上「城市」這東西,或者是當我發覺城市不單是由「城」與「市」所組成,相比起只是行政區域的劃分,城市所指涉的更多是建築、文化、歷史。不同的背景造就了城市獨特的印象,不同的人文素養賦予了城市無窮的生命力。於我而言,城市和都會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概念,也許他們在意思上無太大差異,可是在我的思維裏卻會把它們用楚河漢界劃分出來──都會一般給人的印象是現代化和國際化,擁擠、堵車、嘈吵等等的詞語會不期然地浮現;城市由無數的街道交織而成,它的珍貴不在於繁榮,而是以最不顯眼的方式存在著的人情味,城市裏有千百種生活方式,卻是這些零散的細碎所拼湊出來的深邃的圖畫,它的顏色才是最美的。
我在一個小城裏長大,小時候媽媽常帶著我們姐妹仨到處閒逛,我喜歡旅行的個性大概是遺傳自她的吧。一隻手拖著媽媽,一隻手拖著姐姐,踩著一雙涼鞋,就這樣在無數個週末裏我們一家恣意地在葡萄牙石磚上留下了足跡。因此我第一座認識的城市,是母親牽著我的手帶我走過的。到後來我認識了香港和台北,兩座非常相似卻有著不同個性的城市──對於城市的印象是用時間與回憶、再摻入一些經歷建構而成的,因此我說城市的印象是主觀的。所謂認識一座城市,就是把印象現實化的過程,不是像旅行般走馬看花,而是真正生活在一座城市,感受她朝夕的溫度,分享她四時交替的悲喜。
台北和香港的確很相似,台北有捷運,香港也有地鐡,雖然從地表面積看來香港若比台北大四、五倍,可是香港山多平地少,而台北若把一河之隔的永和、中和、三重等的地區算入的話,其實與香港的城市面積相若。不過若說城市的印象,台北和香港是兩座向著不同方向前進的城市。我說,光是看一座城市的鐡路網絡便可以理解到這座城市的發展脈絡。香港地鐡的便捷度是香港人引以為傲的,究竟台北的捷運有甚麼比不上的嗎?要知道,香港的發展商就看中地鐡的人流而在地鐡上蓋興建商場和大型屋苑,台北的捷運不是不夠聰明,而是這與城市的空間發展相違背了,台北相較之下是循一個小社區的發展模式,形成獨特的巷弄文化。
高中時因學習音樂的緣故而必須每個星期去香港一趟,喔香港,是一個多麼讓人神往的城市啊,當時是這麼覺得。地鐡、雙層巴士,就連等紅綠燈時的答答聲都令人雀躍不已。大概是這個城市的繁華吸引了我,走在中環的大街上,都是一些打扮入潮的年青人或是穿著昂貴套裝的白領一族,他們去的都是高檔的外國連鎖式咖啡店,而且店裏的服務員是講英文的──在香港,媽媽會對孩子講英文,年青人也喜歡以英文溝通,英文似乎成為了中產階級地位的象徵。這就是香港。
香港的尖沙咀、中環、銅鑼灣就好比台北的東區。在這樣繁華的鬧市裏,穿梭於港島各區的電車並沒有理會旁邊越蓋越高的商業大廈,這個俗稱「叮叮」的電車百年來依然堅守本份為港人帶來一點便利。相較於台北新舊交融的建築,香港的新舊交融似乎是表現在交通工具上。從金鐘沿著莊士敦道到銅鑼灣,感受著從窗外吹來的微風,把夏天車廂內的燠熱吹散。電車的速度緩慢,正好能讓急速的香港人稍稍竭息。在杜老誌道下車,準備趕上5點半的天星小輪,這個營運了逾百年的天星小輪是最便宜的渡海工具。氣笛聲響起,頭戴藍色帽子身穿白色制服的水手趕忙把繩子從繫纜樁上取出,渡輪便離開港島,向著對岸的尖沙咀前進。漂浮在這個國際著名的港口上,兩旁盡是掛滿企業招牌的商廈,這艘老舊的渡海究竟代表著甚麼呢?入黑後,我與一位香港朋友買了輕便的晚餐走到海港城的天台,這裏其實是商場頂樓的停車場,不過從這裏可以飽覽整個維多利亞港的景色。維港兩岸燈飾熣燦,閃爍著「節日快樂」的霓紅燈,從遠方吹來凜冽的海風帶著一點鹹味,在台北根本沒能感受這風。站在這裏,向著即將要遠行的郵輪上的外國人揮手──不過,我是一個旁觀者,是一個過客,而已。
大學跑到台北來念書,起初對於這個城市不存在太多的暇想,不過在這裏生活一年後我竟然有一點愛上了這個城市。台北雖是一座大城市,可是她沒有像香港一般的混凝土森林,在灰色水泥之間有無數的巷子縱橫交錯著。上世紀的城市規劃師趨向依功能來分區,如分為純商業區或純住宅區,結果扼殺城市活力、製造生活不便。或者台北是有一點幸運,沒有被城市規劃的教條所謀殺,仍有大面積地區是用途混合的。台北早期的城市規劃,是日本人參照歐洲近代化城市的理念而改造,留下的是許多汽車可穿過的巷子的方格網格局,不純粹但卻實際上起了類似小街區密路網的效果,加上混合用途,才有了我們印象中台北市區街頭的豐富感。
如果能知曉一棵老樹要花多久才能盤根錯節,那麼想守護老樹的心,應該也不亞於想亦步亦趨守護學步孩子的心。或者我也是有一點幸運,不然我怎麼能夠住在這個文化氣息濃厚、高尚住宅的集中地大安區呢。某一天帶著腳踏車無意間發現了如老樹沉思的青田街。低調簡約的住宅、濃厚的人文氣息,講到青田街,大概的印象便是如此。這條巷弄,就是這樣靜靜的,不會主動誘引人走進來,但一但你發現了它的好,便會驚喜於它隱約散發出的內斂光采,然後常常不自覺地回到這裏,擺盪於老樹與房子之間,像是跟老朋友對話一樣地舒服又令人愉快。自此我有了一股想要走遍全台北的巷弄的衝動,從師大背後的浦城街到側卧在夜市旁邊的泰順街,聚集了一些日式的雜貨店,價錢相對貴了一些,果然是住在附近的中產家庭才買得起的。後來有一次因趕時間而發現了一條通往台大的捷徑。沿著泰順街直走穿過辛亥路就會到逹溫州街,它的入口處也有幾棵大樹守護著,接著就是一整條街的咖啡廳,這兒絕對是文青的聚落點,街道上的咖啡香夾雜著從二手書店傳來的書卷味。這條由羅斯福路、和平東路、新生南路圍成的大三角形,是這個城市的濃縮,是文化的精華所在,這裏,不知道孕育了多少文藝青年,慰藉了多少城市人的心靈,成就了多少文人筆墨的雋永之作。
的確,台北與香港真的不太相似──比如說,在香港街頭騎踏車的話必會遭人白眼──不過作為殖民地來說,台北和香港也算是幸福的了,至少她們都因為外國文化與在地文化的碰撞而增添了不少色彩。如果說香港是一杯烈酒,那麼台北應該是一杯烏龍茶。香港是一個優良的旅遊城市,很容易讓人產生好感,人們都會沉浸在那五光十色的城市裏;台北不是讓人一見鍾情的城市,她的好是要真正地生活下來才能感受得到,就像喝茶一樣是享受茶香回甘的美好。
小知識
有人說,在台北絕對不會迷路,因為看到街名就知道是位處於哪一個方位。此說並非毫無根據,1947年國民政府接收台灣,第一件事就是將原來以日文取名的台北街道重新命名。當時台北市的範圍大概是今天的大同區、中山區、大安區、萬華區和松山區,決定改名大事的是一位上海工程師,當年他是將一張中國地圖蓋在台北地圖上,中軸線對準中山南北路,再將地圖上的中國地名填上台北街道。
而香港的街道則是沿用英國殖民時期的所遺留下來的街名,若遇上不會念的街名時,例如「弼街」,看看英文「Burt Street」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