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之後

　　走出圖書館外，深深地吸一口新鮮的空氣。遠處是夕陽的除暉，頭頂上卻已是一片黑，那種黑，是很乾淨的黑。今天的黃昏一定好美，我對自己說。　　對於這個城市，不陌生卻也算不上熟悉，然她的脾性我大概是知道的。台北是一座善變的城市－－明明是大晴天，然後不知道從哪裏飄來的一堆鳥雲，下一陣雨之後又匆匆離去了。生活了大半年，習慣是習慣了，卻就是最不喜歡台北的天氣。
　　獨自坐在小福廣場一隅，吃過一頓無語的晚餐，便快步走回圖書館。走到棷林大道時，我放慢了腳步，好像有甚麼不對勁似的。我停住了腳步，良久，我知道了──這樣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我抬頭看看天空，天空很黑，很乾淨。在這種讓人摸不透的黑上，有點點像螢火蟲般的星星閃爍著，這邊有，那邊也有。這些星星究竟是來自哪個年代的呢？我大概不可能知道吧。只是，在現在這一刻，月亮與星星相遇了，穿越了幾十萬個光年的星星在這一天晚上，終於能遇見月亮了。我想起村上春樹的一句話：「月亮依舊沉默，但已經不再孤獨。」
　　於是，我決定把一切拋開，踏上腳踏車，直往圖書館的相反方向走。我漫無目的地踏著踏著，沒有起點也沒有終點，就這樣順著風的方向走，彷彿腦中回歸空白，沒有思想、沒有重量。穿插於大街小巷間，如流水淌漾般不留一點痕跡，細味這城市賦予我的陰鬱。

　　街角之後，那一整幅圍牆的薔薇把我吸引住了－－茂盛的蔓藤沿著蘺芭生長直至把圍牆都完全覆蓋，如星星閃耀在夜空般，在蔓藤的襯托下薔薇無拘無束地綻放著，那花海的溫柔，如詩如畫如潮。青田街是我最喜歡的地方，它把台北刻劃成一個有深厚文化內涵的城市。這裏彷彿有一股靈氣，一種高高在上的感覺，隔絕了大馬路的汽車聲，蔑視一切外界的嘈吵。不過也許不然，它只是喜歡靜靜地待在鬧市旁邊，踏實地自己的本份做好，不與人計較，也不受人影響。青田街曾是台大教職員宿舍，那些古老的日式大宅院，如今人去樓空，晚上青田街森冷得像是被城市的繁華遺棄的老人。不應該是這樣的，這裏是城市的心臟，正如人的內心一樣，應當是一切情感的依歸。
　　月亮還在，那純淨的夜空裏。「妳還好嗎？」我對著月亮說。　　青田街1巷、2巷、3巷……走過每一條巷弄了，無數的人與我擦身而過。可是，又怎樣？沒有一個會為我註足，也沒有一個值得我為他停留。從來生活都是人來人往，而且本來就沒有打算要刻意留下甚麼，只是不斷地憑著感覺去摸索，也許，我還在習慣沒有妳的日子。
　　沿途經過很多特色的咖啡店，它們的名字都很特別，「兔子聽音樂」、「路上撿到一隻貓」、「上帝的後花園」，都很有個性地佇立在街角的一隅。妳很喜歡去咖啡店，都不管那是多麼的奢侈，妳總是說：「我們待上一整個下午就划算的啦！」巧克力蛋糕是必點的，對於這一點，你有莫名的執著，配上一杯熱可可，我們就在咖啡店念著地理、歷史、國文，念上一整天……直至考上大學後，我們再沒有一起去咖啡店的理由了。
　　「妳覺得這一切存在嗎？」
　　那一天晚上，天空跟今天的一樣乾淨。我們站在山頂上眺望維多利亞港，妳淡淡地說：「我經常都會一個人來這裏，在這裏感覺與天空很接近，好像伸手就會摸得到。」一切都很寧靜，矇矓的燈火在夜裏靜靜地縕釀著，靜靜地呼吸，靜靜地在聆聽。面對這靜謐得如詩如畫的畫面，我們都沉默著。妳把手伸到夜空中摸索著，嘗試握緊垂在半空的月亮。
　　妳很有才華，有一個很宏大的夢想，可是，妳總是對未來充滿恐懼，經常拿自己來跟別人比較，永遠也不相信自己的能力。如果可以，我很想送妳一個裝滿了自信的盒子和彩色的蠟筆，讓妳可以為未來畫上屬於自己的一頁。　　「我永遠都在。」


　　正如月亮一樣，我們彼此都有各自的生命軌道要走，往後的日子可能我們不會有交集，而可能只是換了一個方式，我們是在心裏陪伴著彼此的。我對妳說。仰望著夜空中的月亮，天空沒有一片雲，很乾淨。我們都沉默著，也許，言語已經不再重要了，因為在恬淡的空氣中我們聽到了彼此的內心。
　　轉過了很多個街角之後，我意識到世界的偌大。每一條街角之後，又會看到甚麼風景、遇到甚麼人？
　　離開青田街，我沿著新生南路騎回去。又回到台大的椰林大道了，同一樣的椰樹，同一樣的風景，是終點也是起點。我們還是一直的走著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