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簽(銅鑼灣書店事件)
這個書簽很平凡,平凡得要很,真的平凡得要命。嚴格來說,它只可算是一塊木板,一塊如我手掌般長的長方形木板。現在回想,我當初不假思索,連討價還價的口水和腦汁都省掉,便把這書簽買下來,大概是因為這塊木板上的押花很美很有魅力,直把我的眼球狠狠地吸過去,再也分不開了。
那個押花是一朵波斯菊, 波斯菊的花語是自由。橙黃色的波斯菊躺在淺啡色的木板上,不停地散發著光芒,那光芒一點也不灼眼,而是柔和溫暖的,我被緊緊擁抱著,在那光芒下,能安然進睡。波斯菊不是花嬌嫵媚,也沒有脫俗清秀的氣質,但它是朝陽,懷著希望和信心,牽我到自由的國度。
那波斯菊書簽陪伴了我欣賞紅玫瑰時而變了牆上的一抹蚊子血, 時而化身成心口上的一顆朱砂痣,白玫瑰時而是床前明月光,時而是衣服上的一粒飯粘子的兩者奇妙化身;與我見證著學者如花刺子模信使總為人民招來好消息,免得被送去成老虎的食物;與我一起領教過當所有人都斷言一畝地能打三十萬斤糧食,成功鍊出許多如牛屎般樣子的鋼,但然後小孩便變成白蟻,鉛筆,課本,甚至課桌都可以吃得精光;伴我翻閱絕食抗爭,坦克殘屍,槍火瀰漫,血腥暴力,人道天良盡喪的連環圖;甚至是荒淫無度情史袐史野史也輕輕留下模糊的指印。
我就是在那些狹窄的樓上書店中度過了無數的晝夜。儘然把我圍堵吞噬的是滿載人性醜惡的文本,社會不公義的各式各樣的黑暗面,但有波斯菊書簽的陪伴,總使我有種莫明的信心,常懷希望, 深信終有一天能奔向自由民主,相信終有一天公義能得到彰顯, 波斯菊書簽的光環是永垂不朽的。因為它是朝陽。
“我正在思索著我應否把這兩本書也買下來,我已購買了十多本了,我怕行李太重,回不了老家。”
“拜託!不用想了吧。你現在不買的話,就要待下次來香港了,你之後不是去東南亞和歐洲旅行嗎?何時再來香港購物也不知道是何時的事了”
本來正在隔岸觀火,沉醉在互批對方是多麼與邪教本質相符的激烈筆伐當中的我,被兩個路人甲乙的對話完全抽離了。語音未落,我心不禁沾沾自喜。身為土生土長的香港人,仍然有種優越感。
優越感不是因為我仍停留在妄稱同胞叫 “啊燦” 的時代巨輪,我很清楚光景不在。香港的名牌商店內外,不難看見打扮時髦的”帥哥”, “美女”, “大老闆”, “老總” 呼喚著 “服務員” , 拖著大大小小的行李箱浩浩蕩蕩地大駕光臨,他們把貨架上掃得愈精光,我們提供的服務便更細緻更窩心。,香港的旅遊業是給當年被我們稱作 “啊燦”的人服務的。無可否認,要掘金當老闆老總始終還是要北望神洲。在財力資本上,我這些”港燦”談何優越感呢?
可是, 優越感仍是有的。
從娘胎出生以來,牙牙學語,至初嘗聖賢書時,感覺黃河與維港的總隔著一條如何怎樣伸盡手臂,拉盡腳骨也觸不及的鴻溝,我對鴻溝那遠方的許多事情總是隔岸觀火,慶幸自己仍有三餐安飽,無需以河蟹死貓作糧,也可以吃著“油炸鬼”,咬牙切齒直呼不公不義不平等,反正被軟禁被自殺與我的距離太遠了,太遠了。看!你們即使擁有再多的金銀珠寶,穿著再多的華衣綢緞,也不能如我光明正大地直視波斯菊書簽的光環,你們只能偷偷摸摸遮遮掩掩地閱讀,想到此,我瞄了他們一下,嘴角輕揚了一邊,特意地大力翻開書頁。而我跟那書簽彷如心領神會,相視而笑。
“押花就是抽乾花內的水分, 所以完全沒有凋謝的問題,把鮮花的美麗永遠封印,這是永恆的藝術品,值得一買!何況橙黃色的波斯菊不是常有的,通常只是粉紅色的,剛巧給你遇見,你很幸運啊!” 銷售員說道。
果然,銷售員的話是不能相信的。的確,我曾經以為那波斯菊的美是恆久, 也曾經無知的認為自己是被幸運之神眷顧,得天獨厚的能出生於福地的一個孩子。可是,剎那的光輝不是永恆的, 波斯菊書簽的光環其實只是它的回光返照。它是夕陽。
“猜不到在我有生以來,竟會見到防暴警察,還在我身旁放催淚彈,我呼吸不了,眼睛很痛,心更痛。”
“別說話了,之後猜不到的事情還有很多。不用怕,我們還有這個武器,撐起雨傘吧!他們準備扔下一顆了,快逃!”
「如果一些力量把香港的法律空間朝著對抗國家的極致使用，就說不准什麼時候踩到危險的邊界上。如果是普通人，沒有做特殊鬥爭的準備，就不應把自己推向極限的地帶。」
有一天,那些樓上書店告訴我他們營業無期,而同一天,書簽告訴我它以自己的方式回內地,我只知它的老鄉是墨西哥那頭,一直未聞它在內地有什麼親朋好友。友人說得對說得妙,猜不到的事情還有很多,很多。
原來,鴻溝早已不存在了。隔岸觀火也再不適用了。多餘的優越感早應入土為安。雄雄烈火早已燒到我們的衣袖尾, 我們正處於水深火熱中。我們倉庫的一桶桶納稅水竟不先為燒成火球的草根滅火,但反為一帶一路的上賓煮茶歡待。
我木無表情,雙目無神地站立在十字街口中央。看見一個身高只有一米四瘦弱的婆婆甲走訪每間店鋪拿紙皮,從她的口袋裏飄了一張紙到馬路旁,我趕忙地把它拾起,只見這是排期至2017年9月28日耳鼻喉科的覆診紙,我呆了一呆。突然,我被那駕駛著賓士,衣著光鮮的西裝男人狠狠地連環車鳴了數下。
我回過神來,趕忙讓路。
那個押花是一朵波斯菊, 波斯菊的花語是自由。橙黃色的波斯菊躺在淺啡色的木板上,不停地散發著光芒,那光芒一點也不灼眼,而是柔和溫暖的,我被緊緊擁抱著,在那光芒下,能安然進睡。波斯菊不是花嬌嫵媚,也沒有脫俗清秀的氣質,但它是朝陽,懷著希望和信心,牽我到自由的國度。
那波斯菊書簽陪伴了我欣賞紅玫瑰時而變了牆上的一抹蚊子血, 時而化身成心口上的一顆朱砂痣,白玫瑰時而是床前明月光,時而是衣服上的一粒飯粘子的兩者奇妙化身;與我見證著學者如花刺子模信使總為人民招來好消息,免得被送去成老虎的食物;與我一起領教過當所有人都斷言一畝地能打三十萬斤糧食,成功鍊出許多如牛屎般樣子的鋼,但然後小孩便變成白蟻,鉛筆,課本,甚至課桌都可以吃得精光;伴我翻閱絕食抗爭,坦克殘屍,槍火瀰漫,血腥暴力,人道天良盡喪的連環圖;甚至是荒淫無度情史袐史野史也輕輕留下模糊的指印。
我就是在那些狹窄的樓上書店中度過了無數的晝夜。儘然把我圍堵吞噬的是滿載人性醜惡的文本,社會不公義的各式各樣的黑暗面,但有波斯菊書簽的陪伴,總使我有種莫明的信心,常懷希望, 深信終有一天能奔向自由民主,相信終有一天公義能得到彰顯, 波斯菊書簽的光環是永垂不朽的。因為它是朝陽。
“我正在思索著我應否把這兩本書也買下來,我已購買了十多本了,我怕行李太重,回不了老家。”
“拜託!不用想了吧。你現在不買的話,就要待下次來香港了,你之後不是去東南亞和歐洲旅行嗎?何時再來香港購物也不知道是何時的事了”
本來正在隔岸觀火,沉醉在互批對方是多麼與邪教本質相符的激烈筆伐當中的我,被兩個路人甲乙的對話完全抽離了。語音未落,我心不禁沾沾自喜。身為土生土長的香港人,仍然有種優越感。
優越感不是因為我仍停留在妄稱同胞叫 “啊燦” 的時代巨輪,我很清楚光景不在。香港的名牌商店內外,不難看見打扮時髦的”帥哥”, “美女”, “大老闆”, “老總” 呼喚著 “服務員” , 拖著大大小小的行李箱浩浩蕩蕩地大駕光臨,他們把貨架上掃得愈精光,我們提供的服務便更細緻更窩心。,香港的旅遊業是給當年被我們稱作 “啊燦”的人服務的。無可否認,要掘金當老闆老總始終還是要北望神洲。在財力資本上,我這些”港燦”談何優越感呢?
可是, 優越感仍是有的。
從娘胎出生以來,牙牙學語,至初嘗聖賢書時,感覺黃河與維港的總隔著一條如何怎樣伸盡手臂,拉盡腳骨也觸不及的鴻溝,我對鴻溝那遠方的許多事情總是隔岸觀火,慶幸自己仍有三餐安飽,無需以河蟹死貓作糧,也可以吃著“油炸鬼”,咬牙切齒直呼不公不義不平等,反正被軟禁被自殺與我的距離太遠了,太遠了。看!你們即使擁有再多的金銀珠寶,穿著再多的華衣綢緞,也不能如我光明正大地直視波斯菊書簽的光環,你們只能偷偷摸摸遮遮掩掩地閱讀,想到此,我瞄了他們一下,嘴角輕揚了一邊,特意地大力翻開書頁。而我跟那書簽彷如心領神會,相視而笑。
“押花就是抽乾花內的水分, 所以完全沒有凋謝的問題,把鮮花的美麗永遠封印,這是永恆的藝術品,值得一買!何況橙黃色的波斯菊不是常有的,通常只是粉紅色的,剛巧給你遇見,你很幸運啊!” 銷售員說道。
果然,銷售員的話是不能相信的。的確,我曾經以為那波斯菊的美是恆久, 也曾經無知的認為自己是被幸運之神眷顧,得天獨厚的能出生於福地的一個孩子。可是,剎那的光輝不是永恆的, 波斯菊書簽的光環其實只是它的回光返照。它是夕陽。
“猜不到在我有生以來,竟會見到防暴警察,還在我身旁放催淚彈,我呼吸不了,眼睛很痛,心更痛。”
“別說話了,之後猜不到的事情還有很多。不用怕,我們還有這個武器,撐起雨傘吧!他們準備扔下一顆了,快逃!”
「如果一些力量把香港的法律空間朝著對抗國家的極致使用，就說不准什麼時候踩到危險的邊界上。如果是普通人，沒有做特殊鬥爭的準備，就不應把自己推向極限的地帶。」
有一天,那些樓上書店告訴我他們營業無期,而同一天,書簽告訴我它以自己的方式回內地,我只知它的老鄉是墨西哥那頭,一直未聞它在內地有什麼親朋好友。友人說得對說得妙,猜不到的事情還有很多,很多。
原來,鴻溝早已不存在了。隔岸觀火也再不適用了。多餘的優越感早應入土為安。雄雄烈火早已燒到我們的衣袖尾, 我們正處於水深火熱中。我們倉庫的一桶桶納稅水竟不先為燒成火球的草根滅火,但反為一帶一路的上賓煮茶歡待。
我木無表情,雙目無神地站立在十字街口中央。看見一個身高只有一米四瘦弱的婆婆甲走訪每間店鋪拿紙皮,從她的口袋裏飄了一張紙到馬路旁,我趕忙地把它拾起,只見這是排期至2017年9月28日耳鼻喉科的覆診紙,我呆了一呆。突然,我被那駕駛著賓士,衣著光鮮的西裝男人狠狠地連環車鳴了數下。
我回過神來,趕忙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