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工作應該是…靈魂調解員吧
人的一生,說快不快,說慢…也不算慢吧。快樂的人會覺得人生短暫,傷心的人就會覺得人生十分漫長。不過無論他們怎麼看待自己的一生,這裡就是所有人的盡頭。我是何小瀠,其實我也不太清楚自己的工作是什麼…若果硬要解釋一下我的工作,應該就是陪伴每一個準備輪迴的人回顧自己的一生,在他們盡頭之時對可以對自己作最後的回應。他們可能憤怒,懊悔,怨悔或者是充滿顧慮。不過對於看過了多次生的我來說,這些感覺已經完完全全不再重要。因為,這些感覺都只是多此一舉而已,路仍舊需要走。
每一個準備輪迴的人都會在橋上排隊,這條就是小時候大家在老人家口中所說的「奈何橋」吧。奈何奈何,無可奈何,真是一個貼切的名稱。任你是什麼樣的大英雄或是小人物,來到這裡,還是只有無何奈何這四個字。不過我還是要為這條橋作一個平反,它並不是好像世人所想的那麼古舊和可怕,而是一條很普通,很普通的石橋。雖然普通,但卻很長,亦很窄。長得讓等候的人有充分時間消化他們的不安;同時,這條橋窄得只可以每次容納一個人走過,畢竟在這條路上,只有自己一個人可以走完。我的岡位就是在橋的前方,陪伴每一個準備上橋的人,跟他們傾談,嘗試開解他們,令他們了解到自己是時候放執念吧。真是一個艱辛的工作。
今天到來的是一個女孩,很年輕,應該是二十多歲吧。她一面愁容,頭亦一直垂下,我嘗試跟她四目相投,可惜並沒有成功。
「你叫什麼名字呀?」我出自工作式的口吻問她。
「…」換來的是一片沈默。
「你好,我叫小瀠,唔…你可以把我當成導賞員吧,我會跟你環顧你的一生,你想由那一段開始?」
「不…不用了…我的一生已經沒有什麼好看…我只想盡快完結它就可以了」
女孩慢慢的抬起頭。從她憔悴的面容也可以看出她樣子的還算標緻,大大的眼睛加上尖尖的面頗。隨著看到她的面容,我亦大概想像到她是什麼原因離世,她的頸部有一條血紅色的印記,一直圍繞著整條頸。
「自己解脫?」我明知故問。我不太喜歡自殺這個字,自殺總是給人一種責備的意味,生與死既然是自己的事,不論對與錯,旁人其實也不太需要為此多加脣舌吧。
「唔…」女孩輕輕的點了一下頭,好像是小孩跟老師承認了自己沒有完成功課一樣,一面害怕被責備的樣子。
我叫女孩輕輕的把雙眼合上,一轉眼,女孩已身在一間書房,那裡的床,書櫃與及電腦都帶著她熟悉的氣味,不錯,這是她的睡房。而我,則在另一房間台電腦前。我喜歡或擅長把環境轉移,去到對方最舒適的環境上,跟他們傾談。反正,大家都是沒有實體,想去哪裡,都不是什麼困難事。
鍵盤始起彼落的聲音,表示了我們倆開始在溝通。
「我應該如何稱呼你?」每一次總是由我開始話題。
「芊芊就可以了」
「你喜歡這樣網聊嗎?」
「喜歡呀…這種方式,令人很舒服」
「可以的話,我覺得還是面對面比較好吧」
「你不覺得這樣很自由自在嗎?我不認識你,你又不認識我,我們之間沒有共同的朋友,所以我最信任的人可以就是你。因為就算你出賣我,也沒有什麼人可以給你告訴。」
「你有很多從網上認識的朋友嗎?」
「其實都不太多…我想熟識的朋友應該有兩三個吧…我最熟的應該只有一個吧…想起也很多年了,我想我跟他大概認識了十多年了。不打緊吧,這些網友,其實近年都很少接觸了,也許他們已記不得我。」
「看來你有朋友也不錯,有沒有想念家人?」
「沒有了…他們在我小時候已經沒有當我是家人,他們只會疼錫弟弟。即使在我有問題的這段時間裡,他們都沒有理會我…每晚只有我在房間裡一個人哭,有時哭過頭睡著,只有我一個人。睡醒了,他們全都外出,又是只有我一個人。這些日子,我想也持續了半年。」
「不如我跟你回去看看家人好嗎?」
「唔…不用了,他們…應該沒有想念我」
「你沒有想念的人嗎?」
「有…我還很掛念他…」
「愛情對你來說很重要嗎?」
「唔…愛情對我來說,是我的全部。我由第一次跟他約會開始,便會全心全意的去愛他,即使他待我多麼壞,即使他有多少個我不知道的女友也好…我都會全心全意地愛他…所以我才…」
「對不起,又再提起你的傷心事」
「不要緊,若果可以的話,你可以帶我看看他嗎?」
「對不起,我想你不會想看到他現在的情況。」
「他發生什麼事嗎?」
「沒有」
「那麼…他有否想起我?」
「沒有,他連你死去也不知,自從你電話跟他說你有了身孕之後,他已經把你所有的通訊資料刪去,所以他不會知道你在半年後為了他而去了結自己的生命。」
「…」
「我明白了,對你來說,這個世界應該沒有太多牽掛,我跟你去最後一個地方,你的人生就到此為止,你即將進入輪迴。」
剎那間,我倆轉到了另一個場境。這個地方,陪上一絲絲的涼風,令本身充滿寒意的味道上更添肅殺悲涼的氣氛。整個牆壁配上一個個灰色的方塊,每個方塊都貼上不同的樣貌,有些年青,有些年老,即使不應該出現在方塊裡的小朋友,也會出現在這裡…相片的兩旁寫上了那人的生萃年份。
一個一個的觀看這些靈位,芊芊終於找到了那個屬於她的。
「林芊蔚…」芊芊默默道出自己的名字。
「這是你嗎?」明知故問仍然是我的拿手好戲。
芊芊沒有回應我的提問,因為她注視到在他靈位下的一個男孩。男孩身穿黑色襯衣,低下頭,雖然沒有說出一句說話,卻透出一點點的哀傷。男孩一直沒有動,良久,男孩終於說話,聲量很輕,輕得就像只將話放在口唇上一樣,其他人壓根兒也不能聽到他在說什麼,唯獨芊芊一人聽到,因為這些話,是說給她一個人聽。
「衰妹,你這樣一個人留下我?你知不知我找了你多久才有你的消息?你過了身已經差不多兩年了,我才數個月前才知道這消息…」說罷,男孩的雙眼慢慢變得通紅,鼻子也變得酸了。
「我最近在我的電腦翻查了很久,也找不到我們以前的對話內容…我們真的很久沒有好好談天了…是嗎?原來從前有些很近的東西,慢慢會隨記憶離你而去,有些以為自己掌握的東西,也會變得模糊不精。這些日子我好想記起以往我們在網上說過什麼,笑過什麼。我記得十年那次你因為我爽了你約,惹怒了你,你整整兩個星期也沒有回覆過我半句,哈哈…」乾笑聲的過去,換來的只是一陣死寂。
男孩似乎也感受到這陣寂靜,自顧自的繼續說:「我記得我上年發短訊給你又不回,之後致電給你又不回,我還以為你去了外國,所以找不到你。之後我再在社交網站找你,你的帳號又消失了;我還以為你為了治療情傷才把以前洗去。我還自認為你的大哥,真的蠢得要緊,這一年多來我還不斷向一個已過身的人發短訊,難怪沒有人回覆我,是嗎?」男孩從地上拾起一罐汽水,遞向芊芊的相片。
「你看,我找了很久才找到,罐上印有『妹頭』這二字,這恰巧是我叫你的稱呼,我放在家裡數個月了,還好也找到你現在的住處,把這個給你。你就是不好運了吧,認識到我這個窮大哥,多年來也沒有錢給你什麼,在你死後也沒錢將大屋燒給你…對不起…我還答應過你,若有一天沒有人娶你的話,我這個大哥會好好照顧你…」
看著男孩慢慢收拾好地上的祭品然後離開,我倆都沒有發言。
「走吧」芊芊在硬咽。
我和芊芊又再次回到奈何橋,芊芊知道現在到了告別的時間了,不論是我還是她整個人生,都是時侯告別。
「謝謝你,小瀠,我想我明白你為什麼跟我去見我哥。或許,我應該在上吊前想一想起他。」
「若果有或許的話,你我不會在這裡相談吧」
「唔…也是呀」芊芊泛起笑容,她的酒窩笑起上來真美。看到她的背影離我遠去,我亦明白我今天的工作又完成了。
崖夕黑語:有些東西,習慣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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