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維坦

沙漠裏頭,倘若有人,就不會被稱為荒漠。沙丘連綿,中間有一座城,城牆用沙土建成。直至戰爭來臨前,沒有人留意城牆是否穩固。工匠建好了用沙土築成的城牆,有些位置就隨意燒幾塊磚頭,守城的士兵站得上,掃除一切的不安,就以為建成固不可守的城牆。

有旅行者來到城牆前,問守城的士兵:「城牆用沙土砌成,不會倒嗎?」士兵覺得旅行者糊說八道,斥責了他幾句。但想來不妥,就對旅行者說道:「沙丘中,用沙土做成沙牆,材料既可輕易取得,沙土又有保護色,一舉兩得。」旅行者用腳尖踹踹城牆邊,鞋面沾上一點沙土。守城的士兵見城牆似乎絲毫不動,對旅行者的說話不以為然。「總不需要杞人憂天的。」旅行者拍拍腳上的塵土後,就沿著城牆走去。

輾轉一下,離城門幾百米傳來一聲槍聲,子彈打在城牆上。或者準確一點說,子彈已經隨著沙土一同掉落地上,而城牆留下一個凹痕。守城的士兵離開自己的崗位,偷看了一下,只見一個黑影被吸進子彈造成的凹痕裏頭,旅行者就消失了。

他緊握著手上的長槍,但似乎沒什麼必要。當一發子彈打在城牆上,連握槍的人都被消失,他拿著的長槍就只是一枝裝飾品,永遠派不上場。但他都是緊握著長槍,甚至手心冒汗,依然不放手。手心的汗流在鐵製的長槍上,長槍反照來自黃沙的光線。士兵看了一下,見到平時不曾留意的字:「利維坦」

士兵們的心,此時你又可以說是盤算著,用著他們一向鄙視的腦迴路,將一串的想法搞和、搞混。當發彈的旅行者突然消失,士兵的長槍沒有攻擊的對象,當兵的一腔熱血,當日要走向戰場的誓言又有何處證明呢?無法說明此刻他是勇敢或是懦弱,可見的,只有他和插上城樓的旗幟,跟城牆伴在一起。

但無能的子彈,倒是被士兵的心所用。子彈沒有打在士兵的身上,但是士兵的心盤算著,「我不能什麼都不作,總要對邪惡的勢力反抗。」但士兵的手根本不能作什麼,亦沒有作什麼。他的長槍此刻面對的是漫漫被吹起的黃沙,哪來一個人影。難道要對風沙舞槍?還是變成黃沙中的槍舞?

但他的心無法理解手心冒汗的事:面對已消失的旅行者,他的身體為何發抖冒汗。是危險?但又談不上,因為他不能相信城牆並非固不可守。而子彈沒有打在他身上,亦沒有打壞城牆。他無法因為一刻的驚慌,一粒無法被肯定有破壞性的子彈,而繼續驚慌下去。

但是,手心冒汗,卻偏偏是旅行者和他的子彈出現後才有。這個事實任誰都推諉不到。既然子彈無法被驗證具任何破壞力,惡意倒是無從推諉。誰會無故問城牆會否倒,誰會無故向城牆開槍發彈,就是問題本身,質疑城牆不會倒的事,就足以變成無從解釋、守城的人無法理解的事。這好像潘多拉的盒子,一打開就必定是災難,是惡意。

就守城士兵的心理交戰,能夠說是故事嗎?的確他的心裏什麼想法都有,這種豐富比他平安渡日不平凡得多。但是,他是守城的人。守城的士兵若然遭受攻擊,他可以英勇抵抗。但遇到這種不痛不癢的子彈,打在他深信不會倒的城牆上,他會為證他是英勇的士兵,而衝出城門外迎敵嗎?更不要談他遇上了一個消失的旅行者後,城牆和他都安然無恙。結果,故事什麼都沒發生。他依舊守城,頂多只能用旅行者的惡意陪襯守城碌碌無為的日常。

守城的士兵心理交戰外,有一個新來的旅行者走到城門前,問道:「我可以進去嗎?」守門的士兵眼前是黃沙,究竟他打開城門放進去的,是旅行者,或是黃沙呢?旅行者報上了自己的名號,那個旅行者只是一個旅行者。守城的士兵沒有任何理由攔住他,只是著人打開城門。人進去了,又關上城門。

守城的士兵著眼於他手上的長槍,上面刻上「利維坦」三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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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籤: Stepasidehk  自然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