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獸」杜奧巴自傳(二) :闖蕩法國

「魔獸」杜奧巴自傳(二) :闖蕩法國


從呱呱墜地到五歲的時候,我都過著挺優越的生活,家中總是充滿歡聲笑語。我們是一個大家庭,極俱生活氣息。我們住在阿比讓,那是科特迪瓦最大的城市,在國家東南的海邊。生活並不富裕,但作為孩子,我並不懂太多。我的父親阿爾伯特出身非常窮苦。當他很小的時候,我的爺爺就去世了。於是,他的生活更加窘迫,成為了家裡的頂樑柱。父親勤奮好學,大部分時間都通過自學掌握了知識,終於改變了自己的命運。當我出生的時候,他在阿比讓市中心的一家銀行當僱員,掙錢照顧一家老小。 1978年3月11日,我的降臨給家裡帶來了極大的快樂。父親的事業也有所上升,這都來自他持之以恆的努力。
爺爺去世之後,父親就擔起了家中的重擔。他不但要照顧奶奶,還要養活媽媽,以及我們這些孩子。我是家中的老大,但跟我生活在一起的還有我的幾個堂兄堂姐。在非洲文化里,年長就意味著更多責任。所以,父親的兩個妹妹也跟我們生活在一起,還包括她們的丈夫和孩子們。因此,我在小時候被姑姑、姑父、堂兄、堂姐,一大家子人圍繞著。這是一件好事,因為它讓我們所有人都學會分享。

杜奧巴的父親阿爾伯特


這是我們非洲家庭文化中根深蒂固的基因,不管是食物、錢財、家具、生活用品,我們都必須分享。比如每次吃飯,我們都會坐下來想想“有誰沒在?”“誰還沒吃呢?”不僅僅是親戚,甚至要把沒吃飯的鄰居們叫過來。我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成長,時時刻刻都為他人著想,特別是我們都一窮二白的時候。在我很小的時候,父親就教會我這些,對我的整個生活有著重要的影響。
我家屋外有個大院子,大家在那裡一起吃飯,孩子們也在那裡玩耍。村子裡所有的屋子都對著那片空地,可以說是我們的中心廣場。每個鄰居都相互熟識,相互尊重。五歲前,我學會的最重要的道理就是這些,尊重他人,與他人分享。我還清楚地記得,我的叔叔米歇爾-戈巴每年都會來家裡探望我們。米歇爾住在法國,是一名職業足球運動員。由於他住在法國,他在我眼中就好像神一樣的存在,家里人也都十分敬畏他。
叔叔每次來都會給我們帶好多禮物,從一些很遠很神秘的國家買來一些小禮品。對於我來說,最好的禮物就是那些著名球隊的球衣。有一次,我記得非常清楚,叔叔從他的行李箱裡拿出來一件阿根廷國家隊的球衣,讓我興奮極了。 1982年西班牙世界杯之後,叔叔託人給我買來了這件小孩子穿的球衣。我將它一直珍藏到現在。

幼年時期的杜奧巴


米歇爾會給我們講他在法國的生活,他的職業生涯。雖然我聽不太懂,但是他帶我進入了足球王國。漸漸地,我能夠聽懂他談論關於足球的一些事情。儘管我那時還很小,但能做的唯一遊戲就是踢足球。我確實有一些玩具,但說實話,我發自內心地只想踢足球。我的嬸嬸叫弗麗德利克,是地地道道的布列塔尼人。我很喜歡她來家裡。她和米歇爾一直都沒有自己的孩子,所以每次到我家來,她都會和我玩很長時間。我覺得她很喜歡我,我也很喜歡她。
有一次,叔叔嬸嬸來我家做客後,我發覺他們要離開了,便開始求著他們不要走。最後,叔叔對我的父母說,他們願意帶我走,去法國住一段時間。叔叔向我父母保證:“我會把他當自己兒子對待的。”
從我家這邊來講,家裡的妹妹丹妮爾還是個小嬰兒。我的母親克洛蒂爾剛剛完成學業,正打算像父親那樣去銀行工作。父母深知,讓我跟隨叔叔嬸嬸去法國生活是一個很好的決定,能夠讓我獲得優越的生活。他們知道科特迪瓦的窮苦,即便像他們那樣受過良好教育的人來說,生活也異常艱辛。所以,對於一對生活在非洲的夫婦來說,把孩子送給在法國生活的親戚的確是一個很好的選擇。他們知道以後見我的機會會很少,但為了讓我擁有良好的環境,他們仍然忍痛割愛。在這裡,我要做一些解釋。父母並沒有遺棄我,這種做法在非洲非常常見。去了法國,我會獲得更好的教育,也融入叔叔嬸嬸的新家庭中。


杜奧巴的叔叔米歇爾,科特迪瓦國腳,常年征戰法乙


對於去歐洲,我充滿期待。幾週之後,我就坐上了前往法國的航班。我主動離開了母親,我也不知道以後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父母。這個事實突然驚醒了我,我坐在飛機上焦慮萬分。我意識到這會不會是與母親的永別。在旅途中,我百感交集。
我是家中的長子,與母親的關係也非常親密。她是世界上最溫柔的人。小時候,她給我起了一個小名,“鐵托”,那是她非常崇拜的南斯拉夫領導人。她把我當作她的小同志,時刻都不離開我。所以我想,當她跟我分別的時候一定非常難過。我還記得當我離開的時候,父母都在哭泣。母親抱著小丹妮爾,一直不願意離去。我一個人登上了飛機,坐在舒服的座椅上。飛行持續了六個小時,我開始哇哇大哭。空姐立刻注意到了我,到我身邊來安慰。哭了一會兒,我就慢慢睡去。我降落在法國城市波爾多,與叔叔嬸嬸回合。
當我回顧自己所經歷的一切,毫無疑問,父母當年的忍痛割愛成就了現在的我。這段經歷深深地影響了我的一生。一個五歲的孩子,離開已經熟悉的一切環境,離開他的母親、父親、身邊的家人和他的家,這種歷練只能讓這個孩子變得更強大。
雖然我離開了家鄉,但從來沒有忘記過我的根在哪裡。在我幼小的心中,一直有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火,期待著榮歸故鄉。不僅如此,在潛意識裡,我感到自己失去了所有生活中的穩定,我必須重新開始,重新生活。不管叔叔嬸嬸有多麼愛我,我都要開始變得獨立起來。這一志向跟隨了我後來十年的生活,也正是早年的經歷塑造了我現在的樣子。到現在,我還是那個需要愛需要歸屬感的人,我仍然渴望家庭的溫暖,仍然尋找我的根。
“新家長”帶我去的第一個地方是法國布雷斯特。叔叔嬸嬸生活在城市的富人區,那里相比阿比讓,給了我很大的文化衝擊。一切看上去都是灰濛蒙的,而且特別安靜。另外,我是班裡唯一一個黑人,所以在班裡存在感最強。幸好我的母語也是法語,我不用去適應語言。但是,除了這唯一不變的,其他一切都是新的。我得交新的朋友,吃新的食物,必須迅速適應新的環境。
不到一年,叔叔從布雷斯特轉會,我們前往昂古萊姆。那是距離波爾多東北部120公里的宜人小鎮。那裡有最著名的法國昂古萊姆國際漫畫節,每年活動召開,那裡就是漫畫書的海洋。來到昂古萊姆,一切又重演了,我又重新開始交新的朋友,適應新的環境。
在起初,我只和學校的老師玩,因為其他的孩子們並不想和我一起玩。顯然,我是一個局外人,我與他們完全不一樣。當然,我並不相信這是種族歧視,對於孩子來說,這更是一種天性使然。我的膚色將我與他們分隔,所以他們並不想和我做朋友。有些孩子甚至拿手揉搓我的脖子,想看看我到底是不是天生黑色。他們並不懂事,所以我不會責怪他們,但在我年少時,這種情況不停地發生。


兒童時期的杜奧巴還酷愛畫畫


漸漸地,幾週之後,情況有所好轉,我開始有一些朋友。我最害怕的是每個學期的開始,因為不停的搬家和轉學,我必須反反复复地站在教室前做自我介紹。像所有孩子那樣,我只是想交一些朋友。但每每當我穩定下來,有好夥伴的時候,我會發現,又要搬家了。
給我帶來最大困擾的並不是交朋友的問題,我是個熱情開朗的人,總會交到好朋友的。我最大的問題是怎樣把獲得的友誼保持下去。每次當我離開,都要依依不捨地和剛建立起來的友誼說再見。所以幾乎每一年,我都要從頭再來。
另外,我很快發現,無論我們搬家到哪裡,都會引起鄰居們的好奇心。當我和叔叔一起在街上走著時,臨街的窗簾都會被拉開。他們站在窗戶口看著我們路過。有時,街上的人會盯著我們看。但當我們與他對視,他們就慌忙轉移視線。我們可能是鄰居們聊天時談論的話題。現在想起來,我會一笑而過。但那時,那種感覺並不好受。
在我到法國後不久,米歇爾和弗麗德利克就積極準備材料,申請成為我的法定監護人。但是審批的過程非常複雜,而且流程持續了很長時間。所以沒過多久,我的簽證就過期了,必須立刻離境。在法國住了兩年多之後,我回到了科特迪瓦父母的身邊。那是1985年的夏天,我已經7歲了。回家與父母生活的感覺真好,我感到無比幸福。
實際上,在法國生活期間,我有些時候非常傷心,也很孤獨。我偶爾能夠給父母打電話,話費也是相當昂貴。當電話掛掉,孤獨再度襲來,特別是跟母親通話之後,我反而變得更想見到她。我會慢慢走回自己房間,躺在床上哭泣。我實在是太想念她了。



杜奧巴的母親克洛蒂爾


當我重返科特迪瓦時,父親因為工作原因搬到了首都雅穆蘇克羅,那裡距離阿比讓100公里。雅穆蘇克羅只是科特迪瓦的行政首府,人口僅僅20萬,與人口450萬的阿比讓無法相提並論。其實我並不關心這些,因為回家就意味著與兄弟姐妹和朋友們一起玩耍。與父母生活在一起的那一年可以說是我童年中最快樂的時光。
關於這段時光,我的主要記憶就是玩,在街上做遊戲、踢足球。在非洲踢球不用穿鞋,這是我所喜歡的。我們一群孩子還組織了小聯賽,朋友們都來參加。在街上踢球很容易受傷,而且我經常受傷。父親會變得特別生氣,最主要的原因是我總愛光著腳在街上跑。有些人認為非洲人赤腳踢球是因為窮,其實踢過球的人都知道,打赤腳才是真正的享受生活。我們踢起球來會花好幾個小時,然後用塑料紙杯做成獎杯,裡面放好多醣果。踢贏的孩子會高高捧起裝滿糖果的“獎杯”,模仿偶像的樣子。我的偶像是馬拉多納。
或許是我的適應能力變強了,我對重新融入科特迪瓦的大家庭絲毫沒有困難。父母為我又添了一個新妹妹,娜迪亞,比我的妹妹丹妮爾小兩歲。後來,喬爾也出世了,那是1985年的10月。
唯一讓我對新生活感到厭倦的是,我的父親對我的學習成績尤為關注。他是個非常嚴格的人,對我的期待很高,特別想讓我成為一個高學歷的人。我似乎有些讓他失望了,因為學校每次寄來的成績單都遠遠地在他的期望之下。這並不是因為我學習不用功,而是他的要求實在太高了。只要考試成績排在班裡五名之後,我就會受到懲罰。
相比起來,母親關愛我更多。她總會想盡一切辦法保護我們。其實,我認為我所獲得的最好教育正是來自我的父母,因為他們倆是一對完美的組合,母親負責無條件的愛,父親負責無盡的期待。雖然我並沒有和他們生活很久,但已經足夠激勵我前行。總結起來,父母給了我兩樣最重要的價值:尊重他人,奮鬥不息。
在科特迪瓦生活了一年後,叔叔嬸嬸處理好的監護權的手續問題,我得以重返法國與他們生活。其實發自心裡,我並不想去。之前在法國生活的經歷讓我難以承受,我那時還太年輕,不理解叔叔嬸嬸為我付出的努力。我實在不想與家人做第二次分別。實際上,我又想到,這次恐怕又是一次訣別。儘管叔叔嬸嬸非常愛我,我也很愛他們,但我始終不願意離開父母和生我養我的家鄉。
我總覺得叔叔嬸嬸對我並不像父母那樣親密,但我知道這也只是我自己腦海裡的想法。不管怎麼說,第二次道別又變得非常傷感。那時,叔叔和嬸嬸已經有了自己的兩個孩子,瑪蓮和凱文。對我來說,這是一件好事,因為我至少多了兩個玩伴。



杜奧巴與凱文、瑪蓮在一起


重返法國後,我們來到了北部城市敦刻爾克。那是1987年,我已經9歲,能夠成為一名正式註冊的足球訓練營小學員,也找到了適齡的訓練隊。我感到非常驕傲,好像自己馬上就要成為職業球員了。我和叔叔都在敦刻爾克效力,他在成年隊,我在兒童隊。叔叔就是我的偶像,我渴望有一天能成為叔叔那樣的職業球員。


時年10歲的杜奧巴在敦刻爾克兒童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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