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獸」杜奧巴自傳(三) : “麵包師”?

「魔獸」杜奧巴自傳(三) : “麵包師”?


我的叔叔米歇爾-戈巴是一名前鋒。當我逐漸長大,他開始向我傳授本領。每當我回想起少年時與叔叔在一起的往事,我的腦海中總有這樣的場景。星期天,我們兩人一起前往敦刻爾克海岸邊的沙灘,他會給我展示自己所有的足球技巧。比如說,他教會我怎樣利用身體倚住對方後衛,怎樣在起跳時保持滯空。當我看他跳起來爭球,總感覺他會永遠停留在空中,就像飛起來了一樣。
我想每一個動作都模仿叔叔。最終,我也選擇了叔叔踢球時的位置,中鋒,這並不是巧合。就像我所說的,我踢球的兩大法寶都是叔叔教給我的:利用身體對抗防守和空中爭奪的能力。我會去看他的每一場比賽,看到這位精力十足的前鋒在現場球迷面前的瘋狂表演。這確實點燃了我的激情,讓我渴望一步一個腳印地跟隨他的腳步。簡單地講,叔叔是我的偶像,如果沒有他,我不可能成為現在的我。


球員時期的米歇爾在法乙進球如麻


1989年,我們又來到了法國北部的小城阿布維爾。 11歲的我就開始上初中了。從小學到初中對於每個孩子來說都是一次難過的坎,更不用說我這種從外地轉來、沒有朋友的新同學。而且,我的膚色跟班上所有的孩子都不一樣。還好,我很快適應並安頓了下來。
不幸的是,不到一年工夫,我們又要搬家了。這一次是去圖爾寬,這是我早年經歷中最困難的一段時間,那裡有著我最痛苦的回憶。圖爾寬是一個小鎮子,屬於里爾城的一部分。我開始進入青春期,這對於每個孩子來說都不容易。在學校裡,在俱樂部的訓練場上,我總能聽到有人談論我的膚色,那簡直痛苦極了。我非常想獲得別人的認可,很想融入他們的圈子,於是我很在乎他們對我的評價。我感覺自己又變成了一個局外人,這次並不是因為我做了什麼蠢事,完全是因為我黑色的皮膚。我的朋友很少,沒有人願意放學後和我一起走。其他的孩子們開始變得有些社會氣息,他們開始小偷小摸、喜歡惹是生非、抽煙,就是那些青春期男孩子喜歡做的事情。
現在我才意識到,成為局外人反而成全了我。我並沒有刻意迴避那些惡習,只是他們在一起時並不帶著我。因此,我的作息非常簡單規律,上學、回家、訓練、回家、睡覺。我確實沒時間去做那些瘋狂的事。太多孩子在那個時期跑出了軌,許多有天賦的小球員都沒能跨過青春期這道坎。我估計我的父母和叔叔嬸嬸都很了解這個情況,叔叔嬸嬸特地對我進行嚴加管教。而且,圖爾寬這個地方治安並不好,是個工人階級城市,無數人在這裡看不到任何生活的希望。


杜奧巴(後排右二)參加兒童隊訓練


這樣做的結果是,我長時間感到很孤獨。很大程度上講,是我自己想要活在自己的世界裡,與身邊的朋友隔絕。最後,這種隔絕與孤獨給我帶來了好處,我忍受住了成大事之前的心誌之苦。現在回想起來,我的童年經歷了不同層面的苦難,這是一個很好的學習經歷,因為它教會我適應新的環境,找到自己的位置。新球隊?新國家?一點都沒問題,我從小就習慣了。
我並沒有說總換環境是個簡單的事,但在如此年輕的時候,我學會了承受,承受生活給我帶來的一切。當然,這帶來的並不總是好事。我發現自己似乎裹在一個外殼裡,讓人很難接觸。在青少年的時候,我一度非常內向和害羞,把所有的情感都深藏在內心裡。如果有人問我一個問題,我只會喃喃地回答幾個字。直到現在,在不熟悉的場合中,我仍然會很害羞。實際上,我現在也不太會表現自己,也不太會表達自己的想法,我一直在朝這個方向努力。


圖爾寬的鎮中心


我們在圖爾寬住了一年,之後又搬到瓦訥。那個地方與圖爾寬半斤八兩。最主要的原因是,我已經徹底進入了青少年模式,學校裡的功課讓我開始非常頭疼。在叔叔和嬸嬸面前,我開始變得叛逆,甚至開始觸碰他們的底線。親情上的關係也是一個問題。當我聽到瑪蓮和凱文叫他們“媽媽”和“爸爸”的時候,我卻一直叫不出口。並不是因為他們對我不好,是我總帶著那種心理障礙。上課的時候,我的注意力開始不集中。雖然我不是那種調皮搗蛋、不尊重師長的孩子,但我沒法和那些學業努力孩子們相比。說白了,我認定自己一定會踢足球,就開始不在乎學業了。
讓我心思不在學業上的另一個原因來自家庭。這個時候,我的父母和弟弟妹妹都離開了科特迪瓦,來到法國巴黎的郊區生活。我與家人們已經在了同一個國度。我非常想念我的媽媽還有全家人,或許我一心渴望著與家人團聚。
我的父親在科特迪瓦丟掉了工作,因為國內經濟形勢太差,他別無選擇,只好帶著一家老小來法國試試運氣。一開始,他是隻身一人過來的,在朋友家的沙發上睡了幾個月,終於找到了一份工作。從那開始,我們全家都成為了法國境內的非洲移民,開始受盡身體上、精神上、經濟上的各種折磨。在這整個過程中,父親充滿了勇氣和信念,在最困難的時期依舊激勵自己做家庭的榜樣。


幼年杜奧巴


為了能讓全家搬到法國來,父親受盡了羞辱和苦難。在科特迪瓦,他在一家國有銀行中做管理工作。到了法國,他接受各種不受人尊重的職位,包括僕人、清潔工、保安,就是為了掙一些錢接濟家裡。最終,父親攢到了足夠的錢,將我的母親和弟弟妹妹們接到法國來,住在巴黎郊區的勒瓦盧瓦-佩雷。他們租了一個極小的公寓,裡面僅僅能夠放下一張雙人床。
由於我在來到法國後的8年裡搬了6次家,叔叔嬸嬸決定讓我繼續住在瓦訥,至少等我的父母在巴黎那邊安頓好。但是,在那個學年結束時,我收到了學校的警告,我被留級了。在法國的教育系統裡,會有明確的標準,一年中的平均成績如果不達標,就會被學校留級。看著那些比我歲數小的同學們,還有那些年級比我高的同齡人,我的心情自然不好受。那確實是一件令我非常沮喪的事情。
我對待學業的態度越來越差,叔叔嬸嬸認為可能換一個環境會更好。他們希望我不要待在瓦訥了,前往法國西部的普瓦捷,去找我的表哥。我的表哥在普瓦捷大學修讀法律專業,那裡環境宜人安靜,是個治學的好地方。叔叔嬸嬸認為那裡適合我,讓我能用一年的時間好好反思自己的問題,並且重拾對學業的興趣。



普瓦捷大學歷史悠久


我那年14歲,雖然是新的開始,而且要重讀一年初中,但情況的確有所好轉。我與表哥相處地很好,但他經常不在家,去上課、業餘打工、社交。我就有了許多獨處的時間,把注意力放在學業上。我的成績有所提升,生活也變得更自由。從在瓦訥時候的留級生,到現在我已經變成了優等生。老師在我的年度評語上寫道:“迪迪埃是一個具有分析能力的優秀學生。”
唯一讓我感到憂慮的是,為了安撫嚴厲的父親,我不但向他保證會在功課上努力,還保證自己一整年都不再會踢足球。他徹底否定了我當足球運動員的夢想,他看出來正是踢球影響了我的學業。出於對父親的尊重,在普瓦提的一年中,我完全沒有踢過足球,甚至腳都沒有碰過球一下。我知道這聽起來有點難以置信,但我是一個男人,這就是我對父親的承諾,我從來沒有冒犯過他。


小杜奧巴在寫作業


那個學年末,表哥從大學畢業,回到了科特迪瓦。自那時起,我重新回到父母身邊,住在勒瓦盧瓦。在外漂泊了10年,我終於和家人們團聚。
提起家裡的小房間,你們或許會付之一笑,有多小呢?那是一幢公寓樓三層的一個臥室,一共只有不到10個平米。緊靠著床邊有一個櫃子,裡面堆著大大小小的包裹。床的另一側有一個檯面,能夠當廚房、餐桌、課桌來用。檯面的旁邊有一個淋浴。唯一的窗戶緊鄰著床,正對著我們的廚房。那時,母親剛剛為我們生下了最小的弟弟弗雷迪。所以弗雷迪和父母睡在床上,小妹妹燕妮也睡在他們身邊。我們剩下幾個怎麼睡呢?父母在吃飯的檯面上鋪好毯子,丹妮爾、娜迪亞、喬爾和我就擠在一起睡在毯子上。不管誰佔據了太大地方,我們都會一起擠他/她。就這樣,我們一家8個人住在了10平米的房間裡。




杜奧巴的母親為兒子的基金會做義工,專門幫助科特迪瓦兒童擺脫貧困



沒有錢才是最大的難題。我還清楚地記得在大冬天裡,家中沒有暖氣,我和父親清晨5點爬起床,一起給周邊住戶的郵箱裡散傳單。或者更早的時候,4點多起床幫助母親到體育館裡打掃衛生。不管有多難,我仍然很幸福,可能是因為我終於和家人在一起,或者我的內心變得更安定。我繼續去學校上學,同時幫助家裡賺一些錢。
終於有一天,我打算跟父親好好聊聊我的未來。
“我想開始練一個體育項目,你覺得可以嗎?”我問道,假裝很淡定,其實心裡怦怦直跳。
“哦,或許吧。你想練什麼項目?”
“嗯,我也不知道,空手道?或者……”
“或者足球?怎麼樣?”
“好啊,其實足球挺好。”我回答道,假裝對他的提議並沒有那麼激動。
“好啊,可以練。”
我實在太開心了。
父親給我買了一雙對於我們家來說極貴的球鞋。拿到這雙球鞋時,我一分鐘都沒有耽誤,直接坐火車去了勒瓦盧瓦當地的一支業餘隊試訓。第一次訓練過後,球隊負責人對我說:“踢得不錯,下一周要是有空,就來跟我們訓練吧。”我簡直不能再開心了!一開始,他們讓我跟隨U16隊訓練。後來,教練立刻將我提拔上了一線隊。在勒瓦盧瓦,我一待就是四年。我之前從未在一支球隊待過這麼久。


少年杜奧巴在勒瓦盧瓦訓練場上,杜奧巴成名後,該訓練場以其名字命名


之前的跟隨叔叔的幾年裡,我要么在他效力俱樂部的少年隊裡踢球,要么在當地的隊伍裡踢球。但我始終沒有正式加盟過任何青訓營,不像我的那些同齡人,他們都長期在一傢俱樂部中。之前,我覺得這對於我是一個好事,因為我並沒有蒂埃里-亨利那樣的技術,根本無法在一家人才輩出的青訓營裡立足。亨利只比我大幾個月,但他是真正的學院派,在極好的青訓營裡提高自己,晉升的速度比我快得多。儘管我時常被一些球隊挑中,但從來沒有和某一位教練合作足夠長的時間。我基本屬於自學,或者模仿我叔叔的踢球風格,完全聽他的教導。但不管怎樣,我能做的就是比別人更刻苦更努力。


杜奧巴加盟青訓營時的註冊信息


剛進訓練營的時候,我踢後衛,經常是右後衛。我並沒有抵觸,因為他們讓我踢任意球和角球。而且踢後衛的對抗非常激烈,這是我喜歡的。不久後,我越踢越靠前,後來變成了前鋒。我知道,我天生就是一名前鋒,叔叔也是這麼認為。他會說:“你回去防守做什麼?繼續向前!在足球世界裡,人們只會記住前鋒。”少年時候,我跟隨叔叔刻苦的訓練,我知道這些努力馬上就要有回報了。
我已經15歲,在勒瓦盧瓦踢足球,同時我也即將步入學校的最後三年時光。在法國的教育系統裡,這屬於公立高中,三年後可以獲得高中文憑,也就相當於目前國際上通行的A Level。學校的老師告訴我,走足球這條路會很難,如果踢不出來,一切就完了。


少年時的杜奧巴


在這個階段,法國的每一個學生都會填一個表格,然後由家長簽字。裡面會詳細寫明父母們希望自己的孩子未來從事什麼職業。因為並不是所有的學生都會去上大學,一些職業技術的培養在這個階段就要開始了。同時,學校也會根據學生的情況給他們的職業規劃提供建議。
在那張表格里,我寫的職業願望是“足球運動員”,然後把它交給我的父親簽字。父親拿過表格,看了一眼,就把它撕碎扔在了一邊。
“你如果寫踢足球,我是絕對不會簽字的!”他的語氣非常堅定,似乎不容置疑,“等你想到一個真正的職業再來找我。”
第二天,我從老師那裡領來一張新表。這次,我在上面寫下了“麵包師”。
“這不是開玩笑。”父親對我哭笑不得。
最後,我終於想起了一個真正的職業,父親最終給我簽了字。至於那份職業到底是什麼,我現在已經記不清了。不過,發自內心地說,我知道我一定會去踢足球,不管父親怎麼認為,我對這件事確信無疑。



1994年杜奧巴(前排右二)與球隊合影


為了讓父親高興,我堅持念完了高中,而且在高中的時候獲得了會計從業資格。我選擇學會計主要是因為那些課程結束都很早,不會影響我下午在勒瓦盧瓦的訓練。為了這個學業和文憑,我確實做了一番功課。父親也很滿意,即便我踢不了足球,至少也能找一個公司上班,給自己留個生計。所以最後的結果是皆大歡喜,我為自己耍的這點小聰明感到挺滿足。我從來沒有告訴過父親為何我選了會計專業。他或許是對的,選擇踢球之前確實要給自己留一條後路。但是對於我,會計專業背景從來沒有給我幫什麼忙。
我幾乎每天都會去勒瓦盧瓦參加訓練。只有在球場上,我才會快樂。我能在那裡待上一整天。但還有一個不小的問題。我們全家後來搬到了巴黎南部郊區安東尼,距離勒瓦盧瓦非常遠。這次,我們家的房子變得大了一些,還做了全面的裝修。問題來了,再換一家球隊訓練已經不現實了。由於家離訓練營實在太遠,我只能每週去參加一次訓練。我對公交和火車的時刻表爛熟於心,但仍需要在訓練後慌忙地收拾東西趕路。一旦錯過了最後一班車,我到家的時間就是凌晨兩點,第二天早上六點半我還得起床去上學。
有時候,我的考試成績不好,父親就把我關禁閉,讓我不能去參加訓練。還有一些時候,我必須在家裡做家務,也得缺席訓練。幸運的是,我們的青年隊教練克里斯蒂安-泊爾寧非常照顧我,也讓我的生活變得更輕鬆。訓練之前,他會在高峰期到開車來接我。如果有可能要錯過火車,他就會開車把我直接送回家。他非常信任我,是我足球生涯中的第一位伯樂。



杜奧巴的第一位授業恩師泊爾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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