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 - 《雨季》二
看看手錶，現在是凌晨一時四十二分。陳志雄沿住馬路走，與路邊的酒客擦身而過，同樣是酒精到肚，但街上男女情緒總是高漲，臉上掛滿笑容，看到眾人的模樣，陳志雄很想知道為何自己不能與眼前人一樣借醉解愁。
不久，走到了一條燈光昏暗的斜路，整條路至盡頭也很冷清，他沿著斜路走上。
走上十多步，陳志雄看見左邊有一個露宿者用報紙墊著地下睡覺，他彎著身子，雙手插到身穿的大褸口袋，腳步聲無礙露宿者的睡眠。忽然一陣冷風吹來，陳志雄把手合實，放在口前，呼出暖氣，希望舒緩一下雙手的冰冷。再繼續往上，右前方傳來歌聲，陳志雄向前行，聲音慢慢變得清晰，聽出來了，是Iron and Wine的《Our Endless Numbered Days》，跟著歌聲行，看見前面右方有一個小巷入口。
巷內不遠處有一所裝潢古老的酒吧，店門是木造的，門的上方掛著粉紅色的霓虹招牌，寫著「Light Nights」。
陳志雄看了看斜路兩端，斜路上方有一對男女，女生的腳步虛浮，站得不穩，男生擁著女生，兩人不時笑得大聲，在斜路上相擁著又搖晃的一步一步落斜；斜路的下方，一個外藉男子用背依偎著欄杆嘔吐，看來是喝得很醉，他已不能平衡，腳也踩到了嘔吐物。
巷裏的酒吧還是播著《Our Endless Numbered Days》，陳志雄走入小巷，巷內沒有一棧燈，只能靠酒吧的粉紅色霓虹招牌帶來的光照明。
走到櫥窗，看到店內就是一個長方形，由店的尾端至門口，擺設就是吧枱、桌椅、舊式點唱機，然後就是門口，店內大概可以容納三十人，而現在的客人稀少。這裡的清靜正就吸引了陳志雄入內。
推開門踏入酒吧，陳志雄向吧枱走去。一位原本坐著的酒客，是一名大概二十六歲的男子站了起來，走到點唱機前，按下號碼，點唱了John Denver 的《Leaving on a Jet Plane》。
其中一桌一對男女面對面坐著，男生輕輕細語說不停，女生則是一副聽得投入的樣子，或許是男生正在形容自己與她初次見面時的悸動；另一桌有一個約三十多歲的女人，抽著煙，面前放著一杯酒，而她的目光總離不開門口。
「麻煩你，一杯Whisky Coke。」陳志雄走到吧枱前坐下。
兩頭張望，陳志雄看見左邊與自己隔一個位的中年男人的臉很熟。是中學的老師章Sir，章Sir是陳志雄、謝子駿等人中學時的班主任兼中文老師，陳志雄對他敬重有加。
「Whisky Coke。」酒保放下杯酒。
陳志雄暫停凝望章Sir，拿出錢包付錢。
章Sir眼看酒杯，一隻手托額頭，另一隻手忙著用手指沿酒杯上的圓邊劃，臉有點紅，應該是酒精的作祟。陳志雄曾經幻想過不少於十次在街上與章Sir碰面，但現在面對章 Sir的神情所表露的鬱悶，陳志雄也不知道該用怎樣的開場白較合適。
從吧枱內酒櫃上面的掛牆電視看到，電視台正重播一套二零零八年的電視劇，電視機音量很小，聲音也被酒吧內的音樂蓋過，全場應該沒有人會被電視吸引目光超過十秒，多數這個時分，其他酒吧裏的電視都轉到體育台觀看球賽。但這對陳志雄而言也不無好處，至少讓他擁有在酒吧裏邊聽歌邊喝酒邊看肥皂劇的初體驗。「章Sir？」陳志雄還是選用最慣常的開場方式，用半問半稱呼的語調向章Sir說話。
「嗯……」章Sir轉個頭，面向陳志雄，眼睛半瞇的。
「我是陳志雄。」
「陳華曦紀念中學4C與5C班，記得嗎？」陳志雄緊接說。
章Sir拿起那杯幾乎全是溶冰水的酒，整杯喝下，再對酒保舉起手勢，示意請再來一杯。然後章Sir看著面前空杯，一副思考的樣子。
原本半瞇的眼睛睜開了，頭也不再低下，章Sir凝視著陳志雄。
「Vodka Lime。」酒保把章Sir的空杯收走，放下剛調好的酒。
「陳志雄？」章Sir用帶有疑惑的眼神留心在陳志雄的臉。
「對。」
「怎麼你會瘦了這麼多？」章Sir瞪大眼睛提問。
「相信是工作了，而有時候又會去打羽毛球，所以瘦了點。」面對章Sir忽然精神的語氣，陳志雄還未適應。
「你不是只瘦了一點，你瘦了很多呀﹗要不是認得你的耳朵，我都不相信這個樣子會是陳志雄啊。」
「為什麼是耳朵？」
「耳朵嘛，這回事很難說，就像我們看紀錄片，見到斑馬遷徙，我們都不認得牠們是誰跟誰，但旁述就會告訴我們誰是斑馬爸媽，然後又會知道斑馬身後的是牠們的子女，但普通人看著電視螢光幕就只會知道「黑白斑紋」和「斑馬」一樣。」章Sir邊說邊用手勢加強說話效果。「章Sir，你還是不要再喝吧。」
「為什麼？」
「你像是醉了，我想你現在先休息一下，回過神來，就容易回家了。這杯我來喝吧。」陳志雄說罷，便把Vodka Lime拿起喝下。
「哎，你幹什麼，我有醉嗎？」章Sir把陳志雄手中的酒拿回，放在跟前。
「你沒有嗎？」
「我沒有呀。」
「那你為什麼說起斑馬了？」
「因為我正在說你的耳朵呀。」章Sir一臉正經回應提問。
「對呀，就是說我的耳朵嘛，為什麼把遷徙和斑馬扯進來呢？」
「這是比喻呀，你聽不出來嗎？」
「我當然聽得出來呀，但我不明白為什麼要用斑馬？」
「都說因為是在比喻呀﹗」說到這，章Sir難免把聲線提高了。
「用其他做比喻不會更好嗎？」
「總會有更好的，但剛剛就是想起了斑馬。」章Sir說罷，喝了一口剛從陳志雄手上搶回來的Vodka Lime。
「哦。所以我的耳朵是怎麼了。」
「沒有怎樣，只是它讓我把你認出來了。」說完，章Sir再喝了口酒。凌晨兩點鐘，酒吧裏的中年女人走到吧枱，陳志雄的右邊，把自己今晚的酒錢付給了酒保，然後便離開了。
隔著章Sir與陳志雄的椅子放著章Sir的背包，這時章Sir把袋放到另一旁。
「坐過來吧。」章Sir說完，陳志雄便坐到章Sir旁邊。
「現在在哪裏工作呢？」嘴在問問題，但章Sir的眼睛是看著掛牆電視。
「在一間工程公司，職位是助理安全主任。」陳志雄看著章Sir說，被章Sir看著電視一臉認真的樣子驅使，陳志雄也跟著把目光投向電視螢幕。
「助理安全主任是做什麼的？」
「主要是防止及預防地盤發生任何工業意外，務求令「安全」兩字成為工人腦海裏記得的一環，你知道，我們就是要把工傷的發生率減至最低，但有時候工人受傷總少不免，因為地盤每分每秒都充滿危機，但這工作又很偉大，試想想，一個城市要進步，那就要建設，所以工人其實是社會發展中一個很重要的齒輪，而我就要令這些齒輪健康快樂地推動城市發展。這大概是我的工作範圍。可是你知道，工作這回事，總有不如意，像有時候我看見那些……」陳志雄未說完，就被打斷。
「乾杯吧﹗」章Sir拿起酒杯，等陳志雄把杯拿起交碰。
「哦……好。」陳志雄的表情透露，他很想把自己的工作概況交代得更加詳盡，但見章Sir誠意舉杯，也把想繼續的話吞回。「這次見你，你有點不一樣了。我意思是，除了你瘦了之外。」
「是嗎？是怎樣的分別。」陳志雄心奇地問。
「主要是感覺。對了，為什麼你會來到這裡了？」
「謝子駿你記得嗎？剛和謝子駿、張樂鈞他們在那邊喝酒。但有點納悶，就一直走一直走，就走到外面的斜路，然後聽到音樂，就進來了。」
「他們都很好吧？」
「都好。那你呢，還在陳華曦教書嗎？現在的學生比我們難教多了吧。」
「上星期正式離職了。」章Sir把杯中的酒一口氣喝完，因為酒精的濃烈令面容有點扭曲，接著嘆了口氣，然後又向酒保示意再來一杯。
「是轉到另一所學校教書嗎？」陳志雄是有點愕然，但心裏叫著自己冷靜，好好了解來龍去脈。
「暫時不會了。」
「你知道這酒吧很少人知道嗎？我當天也像你，誤打誤撞走來了，但來了一次之後，你便會再來了。」章Sir緊隨說。
「為什麼你會覺得我會再來？」
「這不好說，每個人都有不同理由。」章Sir淡淡回應。
「那第一次你是為什麼在街上遊走到這裏來的？」問完，陳志雄終於把第一杯酒喝完了。「那夜的記憶都很模糊了，我只記得那一晚我失戀。」
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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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走到了一條燈光昏暗的斜路，整條路至盡頭也很冷清，他沿著斜路走上。
走上十多步，陳志雄看見左邊有一個露宿者用報紙墊著地下睡覺，他彎著身子，雙手插到身穿的大褸口袋，腳步聲無礙露宿者的睡眠。忽然一陣冷風吹來，陳志雄把手合實，放在口前，呼出暖氣，希望舒緩一下雙手的冰冷。再繼續往上，右前方傳來歌聲，陳志雄向前行，聲音慢慢變得清晰，聽出來了，是Iron and Wine的《Our Endless Numbered Days》，跟著歌聲行，看見前面右方有一個小巷入口。
巷內不遠處有一所裝潢古老的酒吧，店門是木造的，門的上方掛著粉紅色的霓虹招牌，寫著「Light Nights」。
陳志雄看了看斜路兩端，斜路上方有一對男女，女生的腳步虛浮，站得不穩，男生擁著女生，兩人不時笑得大聲，在斜路上相擁著又搖晃的一步一步落斜；斜路的下方，一個外藉男子用背依偎著欄杆嘔吐，看來是喝得很醉，他已不能平衡，腳也踩到了嘔吐物。
巷裏的酒吧還是播著《Our Endless Numbered Days》，陳志雄走入小巷，巷內沒有一棧燈，只能靠酒吧的粉紅色霓虹招牌帶來的光照明。
走到櫥窗，看到店內就是一個長方形，由店的尾端至門口，擺設就是吧枱、桌椅、舊式點唱機，然後就是門口，店內大概可以容納三十人，而現在的客人稀少。這裡的清靜正就吸引了陳志雄入內。
推開門踏入酒吧，陳志雄向吧枱走去。一位原本坐著的酒客，是一名大概二十六歲的男子站了起來，走到點唱機前，按下號碼，點唱了John Denver 的《Leaving on a Jet Plane》。
其中一桌一對男女面對面坐著，男生輕輕細語說不停，女生則是一副聽得投入的樣子，或許是男生正在形容自己與她初次見面時的悸動；另一桌有一個約三十多歲的女人，抽著煙，面前放著一杯酒，而她的目光總離不開門口。
「麻煩你，一杯Whisky Coke。」陳志雄走到吧枱前坐下。
兩頭張望，陳志雄看見左邊與自己隔一個位的中年男人的臉很熟。是中學的老師章Sir，章Sir是陳志雄、謝子駿等人中學時的班主任兼中文老師，陳志雄對他敬重有加。
「Whisky Coke。」酒保放下杯酒。
陳志雄暫停凝望章Sir，拿出錢包付錢。
章Sir眼看酒杯，一隻手托額頭，另一隻手忙著用手指沿酒杯上的圓邊劃，臉有點紅，應該是酒精的作祟。陳志雄曾經幻想過不少於十次在街上與章Sir碰面，但現在面對章 Sir的神情所表露的鬱悶，陳志雄也不知道該用怎樣的開場白較合適。
從吧枱內酒櫃上面的掛牆電視看到，電視台正重播一套二零零八年的電視劇，電視機音量很小，聲音也被酒吧內的音樂蓋過，全場應該沒有人會被電視吸引目光超過十秒，多數這個時分，其他酒吧裏的電視都轉到體育台觀看球賽。但這對陳志雄而言也不無好處，至少讓他擁有在酒吧裏邊聽歌邊喝酒邊看肥皂劇的初體驗。「章Sir？」陳志雄還是選用最慣常的開場方式，用半問半稱呼的語調向章Sir說話。
「嗯……」章Sir轉個頭，面向陳志雄，眼睛半瞇的。
「我是陳志雄。」
「陳華曦紀念中學4C與5C班，記得嗎？」陳志雄緊接說。
章Sir拿起那杯幾乎全是溶冰水的酒，整杯喝下，再對酒保舉起手勢，示意請再來一杯。然後章Sir看著面前空杯，一副思考的樣子。
原本半瞇的眼睛睜開了，頭也不再低下，章Sir凝視著陳志雄。
「Vodka Lime。」酒保把章Sir的空杯收走，放下剛調好的酒。
「陳志雄？」章Sir用帶有疑惑的眼神留心在陳志雄的臉。
「對。」
「怎麼你會瘦了這麼多？」章Sir瞪大眼睛提問。
「相信是工作了，而有時候又會去打羽毛球，所以瘦了點。」面對章Sir忽然精神的語氣，陳志雄還未適應。
「你不是只瘦了一點，你瘦了很多呀﹗要不是認得你的耳朵，我都不相信這個樣子會是陳志雄啊。」
「為什麼是耳朵？」
「耳朵嘛，這回事很難說，就像我們看紀錄片，見到斑馬遷徙，我們都不認得牠們是誰跟誰，但旁述就會告訴我們誰是斑馬爸媽，然後又會知道斑馬身後的是牠們的子女，但普通人看著電視螢光幕就只會知道「黑白斑紋」和「斑馬」一樣。」章Sir邊說邊用手勢加強說話效果。「章Sir，你還是不要再喝吧。」
「為什麼？」
「你像是醉了，我想你現在先休息一下，回過神來，就容易回家了。這杯我來喝吧。」陳志雄說罷，便把Vodka Lime拿起喝下。
「哎，你幹什麼，我有醉嗎？」章Sir把陳志雄手中的酒拿回，放在跟前。
「你沒有嗎？」
「我沒有呀。」
「那你為什麼說起斑馬了？」
「因為我正在說你的耳朵呀。」章Sir一臉正經回應提問。
「對呀，就是說我的耳朵嘛，為什麼把遷徙和斑馬扯進來呢？」
「這是比喻呀，你聽不出來嗎？」
「我當然聽得出來呀，但我不明白為什麼要用斑馬？」
「都說因為是在比喻呀﹗」說到這，章Sir難免把聲線提高了。
「用其他做比喻不會更好嗎？」
「總會有更好的，但剛剛就是想起了斑馬。」章Sir說罷，喝了一口剛從陳志雄手上搶回來的Vodka Lime。
「哦。所以我的耳朵是怎麼了。」
「沒有怎樣，只是它讓我把你認出來了。」說完，章Sir再喝了口酒。凌晨兩點鐘，酒吧裏的中年女人走到吧枱，陳志雄的右邊，把自己今晚的酒錢付給了酒保，然後便離開了。
隔著章Sir與陳志雄的椅子放著章Sir的背包，這時章Sir把袋放到另一旁。
「坐過來吧。」章Sir說完，陳志雄便坐到章Sir旁邊。
「現在在哪裏工作呢？」嘴在問問題，但章Sir的眼睛是看著掛牆電視。
「在一間工程公司，職位是助理安全主任。」陳志雄看著章Sir說，被章Sir看著電視一臉認真的樣子驅使，陳志雄也跟著把目光投向電視螢幕。
「助理安全主任是做什麼的？」
「主要是防止及預防地盤發生任何工業意外，務求令「安全」兩字成為工人腦海裏記得的一環，你知道，我們就是要把工傷的發生率減至最低，但有時候工人受傷總少不免，因為地盤每分每秒都充滿危機，但這工作又很偉大，試想想，一個城市要進步，那就要建設，所以工人其實是社會發展中一個很重要的齒輪，而我就要令這些齒輪健康快樂地推動城市發展。這大概是我的工作範圍。可是你知道，工作這回事，總有不如意，像有時候我看見那些……」陳志雄未說完，就被打斷。
「乾杯吧﹗」章Sir拿起酒杯，等陳志雄把杯拿起交碰。
「哦……好。」陳志雄的表情透露，他很想把自己的工作概況交代得更加詳盡，但見章Sir誠意舉杯，也把想繼續的話吞回。「這次見你，你有點不一樣了。我意思是，除了你瘦了之外。」
「是嗎？是怎樣的分別。」陳志雄心奇地問。
「主要是感覺。對了，為什麼你會來到這裡了？」
「謝子駿你記得嗎？剛和謝子駿、張樂鈞他們在那邊喝酒。但有點納悶，就一直走一直走，就走到外面的斜路，然後聽到音樂，就進來了。」
「他們都很好吧？」
「都好。那你呢，還在陳華曦教書嗎？現在的學生比我們難教多了吧。」
「上星期正式離職了。」章Sir把杯中的酒一口氣喝完，因為酒精的濃烈令面容有點扭曲，接著嘆了口氣，然後又向酒保示意再來一杯。
「是轉到另一所學校教書嗎？」陳志雄是有點愕然，但心裏叫著自己冷靜，好好了解來龍去脈。
「暫時不會了。」
「你知道這酒吧很少人知道嗎？我當天也像你，誤打誤撞走來了，但來了一次之後，你便會再來了。」章Sir緊隨說。
「為什麼你會覺得我會再來？」
「這不好說，每個人都有不同理由。」章Sir淡淡回應。
「那第一次你是為什麼在街上遊走到這裏來的？」問完，陳志雄終於把第一杯酒喝完了。「那夜的記憶都很模糊了，我只記得那一晚我失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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