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許諾的玫瑰園
去年回台灣時,已經沒有看到她。南非的乞丐多到讓人忘記同情心是怎麼一回事。他們各自佔據一個路口,拿著寫了字的紙板向經過的車輛討錢。
南非的乞丐不需要有任何條件,他們不必是老人、不必有殘疾── ,高失業率已經是討錢的最佳理由。他們討錢的招數各有特色,有的是嘻皮笑臉地死纏不放,有的苦著臉要你注意他餓了很久的肚子,有的牌子上寫著有嗷嗷待哺的孩子要養。他們無所不在,只要開車出門,幾乎每一個路口就有一個乞丐。由於人數實在太多,漸漸地大家已經無感。好不容易在一個路口給了錢,一路開下去卻有更多人等著,就算給了錢,還可能被人批評是助長這些人的懶惰習性,於是乎大家都養成視而不見的本事。
有時這些站崗的乞丐會走到你的車子旁,搖著手上的紙板提醒你他的存在,剛開始我會把臉偏過去,避開乞憐的眼神,到了後來,更練就了兩眼直視正前方,任他如何引我注意也不為所動的本事。
只有一種乞丐能引起我的注意 ---- 正值壯年的白人男子。這些過去在種族隔離時代,貴為天之驕子的白種男子,如今卻淪落街頭。曾看過一篇討論白人乞丐普遍化現象的文章,一名被裁員的四十幾歲工程師,為了養活家裏的孩子,不得已也到街上站衛兵。問他街頭生涯的感想,他說已養成不和路人做眼神接觸的習慣,因為只要一接觸到陌生人的眼睛,他的自尊就會碎成一片片,他說他的心早已死了許多次,還活著的只是這一具身驅。
每次在街上看到乞討的白人男子,我會很想觀察他,卻又不敢正視他。他們通常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地直視正前方,也不會像有的黑人一樣耍寶來吸引人注意。他們直立著就像一具雕像,像是對生活和命運已經沒有感想。我從來沒有給過他們錢,因為怕給錢的一剎那,看到一個曾經驕傲的男子,自尊掉到地上成碎片的聲響。
未曾許諾的玫瑰園,有沒有可能人生只要玫瑰的香甜,而不要扎手的荊棘?從來沒有,也不會再有機會問賣口香糖的老婦,為什麼她一人孤獨地在街上討生活這麼多年?斷掌的男子,失去的雙手讓他已經完全沒有謀生本錢,他的人生就是在陰暗的地下道,不停地對漠然的都市人叩頭,乞求他們偶爾看他一眼,施捨他一兩個銅板。他像一頭獸般的活著,用食物來延續自己卑微的生命。
街頭的白人男子,是否也曾想過,自己身上留著的是他曾經以為高貴的血液?路過的黑人取笑他、戲謔他時,他要如何來應對?所有在地面上苦苦掙扎爬行的可憐人,被命運作賤的人們啊,在殘忍不堪的人生道路上,當活著已經變成一種痛苦的時候,他們是不是也曾想抬頭問上帝:「為什麼?」這時上帝會怎麼回答呢?
「 I Never Promise You A Rose Garden 」也許就是他的答案。
來源: 摘自《華僑新聞報》文藝沙龍, 作者: 林蕙蘭